从食堂出来之后，我就带她去市场买衣服。

　　姐姐个子很高，皮肤又白，卖衣服的阿姨夸她的话就没停住过。

　　「这妮儿身材真是好！长得也俊，就是个衣服架子！」

　　姐姐被她的连珠炮夸赞羞得脸红红的。

　　阿姨扯着裙子，皱起眉头，「就是太瘦，小姑娘家家的多吃点饭对身体好，别总想着减肥……」

　　从商场出来，我也学着刚刚阿姨的样子，开始说教：

　　「小姑娘家家别总想着减肥……」

　　毕竟她现在都快瘦成肉干了，不多吃饭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姐姐低着头，叹了一口气，「我的钱不够……」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爸妈每个月才给她600块生活费。

　　回家一路上，我都因为这事被气得肝疼。

　　明明妈妈还一直在家抱怨姐姐花钱多，现在看来，这点钱她但凡买几本考研资料都剩不下多少。

　　我气冲冲推开门，妈妈早就瞥到了我身后的姐姐。

　　「呦，大人物还知道回来呢？」

　　她眼睛倒是毒，一眼便盯住了姐姐身上的花裙子。

　　面色警觉，「什么时候买的新衣服？」

　　我凑上前，挡住姐姐，「我给我姐买的，怎么了？」

　　老妈一听，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一边，挤眉弄眼，「我的傻儿子，你的钱留着给你未来老婆花啊！给你姐花又没什么用。」

　　我甩开她试图拉拢的手。

　　「我要是对我亲姐都扣扣搜搜的，人家女孩谁特么想嫁给我？」

　　我又想起生活费的事，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当妈的，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好？」

　　她被我一句话噎回去，甩脸子回了自己房间。

　　3

　　这次回家，其实是回来拿姐姐的身份证的。

　　我总觉得她状态不太对劲，两只胳膊瘦得跟柴棍儿一样，我妈不疼我可心疼。

　　以前的我，会在意她，会关心她，但从来没有坚定地站在过她身边。

　　直到失去，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冷眼旁观也是一种暴力。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重，姐姐缩着身子，明显对这样的环境感到慌张。

　　我挎着她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她手臂。

　　「别怕姐，有你弟在这儿呢！」

　　她的眼神很不安，声如蚊讷。

　　「小旭，我没事儿，咱走吧，你快回去打理你的生意。」

　　姐姐小心翼翼地语气像是哀求。

　　但她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心痛。

　　我的姐姐很优秀，很聪明，从小没上过任何培训机构，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985大学。

　　说起来，我比她可差远了，我都没考上大学。

　　在我眼里，她就应该是意气风发的、骄傲高贵的。

　　但现在，她唯唯诺诺地瑟缩着，生怕麻烦别人。

　　我先带她去了心理科，等结果的时候她被拉去打吊瓶，这个粗心的傻姐姐，自己一直在发烧也不知道。

　　怪不得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拿着她的诊断结果出来，在走廊里对着惨白的纸单愣了好久。

　　「重度抑郁」四个大字仿佛带着刺，张牙舞爪地矗立着。

　　姐姐病了，而且很严重。

　　可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弟弟。

　　我站在走廊上，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张旭，你真坏！你坏透了！

　　那是你姐，你为什么不关心她？

　　我的心被愧疚腐蚀得厉害，回去的路上，我主动提出要背她。

　　姐姐虚弱地摆着手，「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还是不要了。」

　　我一把把她扶到背上，她瘦得像个假人，我的胳膊托着她的大腿，都生怕给她掰折了。

　　「姐，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磕破膝盖，你把我背去村里的诊所吗？」

　　她的脸无力地伏在我肩膀上，身体很凉，只有微弱喷在我颈子上的呼吸是热的，证明她还是活的。

　　我心里突然很害怕，「姐！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她小声回答。

　　得到回应的我又来了兴致，继续说下去，「你那时候老厉害了，细胳膊细腿的背那么远，到诊所的时候腿都打哆嗦，还急得哭了。」

　　我咯咯笑起来，小时候真好，「现在我也长大了，轮到我背你了。」

　　她没有说话。

　　「姐，你是不是忘了。」我催促着，她的安静总让我很焦虑。

　　良久，我才听到后背上传来细碎的哭声，仿佛小动物的濒死前的哀鸣。

　　「记得，当然记得，那天我很累很累，但是妈妈跑来诊所，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打了一顿。」

　　我的心猛地一沉。

　　对，那天妈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姐姐是个废物，连弟弟都照看不好。

　　幸福的人在回忆着幸福，我说的是爱。

　　但姐姐，那天的姐姐，在隐忍的哭声里，留下的全是屁股上的巴掌印。

　　她没资格说爱。

　　我握紧架着她身体的手掌，掐出了两道指痕。

　　「姐，姐！」我说，「姐，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别怕，姐！」

　　她还是安静地伏在我的背上，像一座沉默的山。

　　还没到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我打电话让妈带伞出来接我俩。

　　妈来了，她把家里仅有的两把伞都带来了。

　　一把伞自己拿着，另一把伞撑在了我头顶。

　　雨珠子顺着伞骨扑簌簌落在姐姐单薄的脊背上。

　　我在雨里大喊，「妈，我不用，姐还在发烧，给姐撑！」

　　伞没有动。

　　姐姐在背上乱扭着，「小旭，放我下来，你这样容易滑倒……」

　　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我手里顺过去了诊断单，她突然停下，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跑过来，几乎是咆哮式地用力晃着姐姐的肩膀。

　　「你个赔钱货，你怎么得了这个病！」

　　雨水模糊着我的视线，我看到姐姐在她大力的摇晃之下面色惨白，像一株欲坠的花朵，耷拉着，低垂着。

　　我的心脏像是要炸开，「够了！」

　　「我说够了！我要去变性！大家都变成女人就好了！」

　　妈在雨中突然愣住，她悲哀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什么人死了一样。

　　4

　　爸妈的态度突然发生了360度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