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苍老的手艰难地揪着方楠池的衣袖,似是经历了难熬的心理斗争,然后轻声说道:
「小池,看你现在健康没事,我比谁都高兴。」
方楠池像是应激了一般地甩开了她的手,他眼尾因为激动而泛着潮红,继而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说得真好听啊,你的好女儿看到我瞎了,可是迫不及待地把我赶出国呢。」
「不过,不知道你的宝贝女儿如果知道自己因为那点钱,错过了我这个方家继承人,现在是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女儿不会!我了解她,她绝不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听到我的名字,母亲也突然激动起来。
方楠池被她打断,眼里是令我心慌的平静,我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自从我死后,我的灵魂缠绕在了方楠池的身边,过去的几年几乎与他是寸步不离。
我能看到,他现在风轻云淡的外表下,是藏不住的暴怒和杀意。
我焦急地挡在母亲前面,然后试图堵住她的嘴。
「妈,别说了!别说了!他会杀了你!他不是以前的方楠池了!」
方楠池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蜡烛,然后淡淡地说:
「既然你这么了解她,那你就先把我受的罪先体验一遍,然后告诉我,这算不算对不起我吧。」
我急得要死,扑到母亲的身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打手穿过我的灵魂。
方楠池周身都是暴戾的气息,唇角却勾起:
「这老女人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透,两只眼睛反正也没用,就摘下来吧。」
「还有,刚才她摸我的那只手,给我废了。」
「不要啊!!!方楠池,千错万错是我,别伤害我妈啊!她什么都没做啊!」
可惜,我的声音回荡在另一个空间。
震耳欲聋,却无人在意。
那些人拿起扳手,又压住我妈,狠狠地敲了下去,毫不留情。
听到我母亲痛苦的哭嚎,方楠池终于仰首闭上了眼睛,又满意地转头走出门外。
「一会送医院,别让她死了。」
我的灵魂也被迫跟着他被拖出门外,我绝望地抬起头,看着早已准备好的救护车,才明白他的意图。
方楠池不想让她死,而是想让我体验一下失去家人的痛苦。
毕竟,我曾经给了他一个家,又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亲手将他推开。
可是……
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我怎么会不懂呢?
像是骨肉被硬生生地剥离,痛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不知道呀,这种感觉,我早就体验过了。
就在当年,他出国离开我的那天。
也是,我被杀死的那天。
3.
我的灵魂被紧紧地束缚在方楠池的身侧,看到他走到了没人的地方,然后失控地跌倒在地。
他的手掌抚上心口,痛苦地弓起身子。
他心脏移植手术后,偶尔会有心悸的术后反应,自从回国后,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
「怎么不疼死你,明明你是个没心肝的人。」
我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只剩下一个洞。
「原来你也会难过吗?你也知道这样对我的母亲不公平吗?」
我看到他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手机从掌间滑落,屏幕上竟然只有我们曾经的合照。
里面的少女害羞地笑,少年的眼神尽数落在她的身上,父母搂着我们俩,任由我们笨拙地藏起暧昧的小心思。
我的意识崩盘,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你凭什么还留着我家人的照片,你在这里装什么深情?你真恶心!」
我在他的耳边怒吼,可他听不到。
只是片刻,他便收拾好了情绪,又变成那个叱咤风云的方总,面不改色地找来手下的人吩咐道:
「这视频发给祝凯,顺便告诉他,无论他把他的宝贝女儿藏到哪里,我都能把他们找出来。」
语毕,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合照,手指轻轻一划,母亲微笑的脸上被打上了鲜红的叉号,像是匕首划过皮肤一般血淋淋。
哦,原来是这样。
他才没有后悔,更没有愧疚,伤害我的母亲只是他复仇计划的开始,也是他精心策划的前菜。
他只是把我的母亲当作诱饵,好去找出并折磨我的家人。
母亲从未接受过我死亡的现实,消沉了很久,到现在还留在原地,守在这个装载了她一辈子回忆的小城市里,在每年我生日这天为我点起生日蜡烛。
而父亲在工厂倒闭后,为了支持家庭才去了越南打工,那里管吃管住,每个月能寄回来五千块。
这个破败的家庭,就这样吊着一口气,缓缓地运转着。
视频很快就被发给了我的父亲,方楠池说追债的人又找上了门,需要他回家才肯放人。
多可笑啊,已经七年了,追债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又找上我家。
可是就算是这么拙劣的陷阱,父亲面对这个他曾经关爱有加的孩子,也从未怀疑。
看到父亲穿着带着补丁的脏衣服出现在机场,我终于第一次后悔,后悔当年赶在所有人的前头,将方楠池送出国外。
所以他从未见过,父母为了保护他,被打到呕血也不说出他的位置。
所以他从不晓得,我为了保护他,被方家派来的混混堵在巷子里,死在离他只有几步路的地方。
所以他从不知道,当年把他送出国并不是抛弃,而是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在用尽全力,螳臂当车般地从财阀手里为他争取了一条活路。
「住手吧方楠池,你伤害的,是最爱你的那些人。」
我的心脏在他的胸膛里跳动,一下一下,劝他停下。
可他吃下了保镖拿来的药物,连头也没回。
4.
父亲一出机场便被直接带去了医院。
一路上,他看着矜贵的方楠池,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地对他嘘寒问暖。
我看着方楠池满脸鄙夷,眼神里藏都不藏的幸灾乐祸,恨不得能打死他。
等父亲看见了满头纱布的母亲,还有她打着石膏的手臂,他才知道,伤害我妈的凶手就是他疼了快二十年的方楠池。
他气急攻心,指着方楠池的手指都在发抖,举起手想打他却被她身旁的保镖挡住。
「老女人的眼睛已经废了,如果手术还能保住一条命,手术费五十万,我好心提醒你,你怎么还想对我动手?」
父亲猛然站定,看了看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女人,又颓然地低下头。
现在的我家,只是生存下去都困难,怎么可能拿出五十万。
「当时你女儿说我为了钱赖在你们家,我还以为你们家有多有钱,没想到现在连五十万都拿不出来啊。」
「既然如此,那你就跪下,磕头赎罪,一个头一万,这钱我帮你出。」
病床上的母亲听到这里,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又拔掉了插在自己手上的输液管。
血液流淌,染红了床单。
父亲看了看她,终究还是心疼。
「我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你啊,老婆别哭,我不过是贱命一条。」
他疲惫不堪地看着方楠池,然后重重地跪在地上。
方楠池皱起眉头:「谁他/妈是你的孩子,你们把我养大不过是想换一笔钱而已,现在那笔钱被败光了,又想跟我攀关系,算盘打得可真好啊。」
他到现在,还以为父亲说的孩子是他……
方楠池,他说的是我啊,已经死了七年的我。
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我已经死去的心隐隐作痛。
方楠池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养大她的男人不停地磕着头,然后朝着他的脸摔下了一沓钞票。
我跪在父母面前,不停地磕头向他们赎罪。
对不起啊爸妈,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
我后悔了,方楠池。
我后悔曾经爱你。
等到我的心渐渐麻木,灵魂再一次被拖走,我才发现方楠池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好久。
现在我的灵魂,好像可以离他远一些了。
你看,是不是老天都在暗示我,爱你是一件最错误的事情。
5.
方楠池的报复声势浩大,他的圈子里人尽皆知。
我仍然没有出现,或许很出乎他的意料吧。
方楠池像是着了魔一般,即使公司事务缠身,却每天都会开车来医院。
他偶尔会上楼听医生专门汇报我爸妈的病情,可是绝大多数时间他总是呆坐在车里许久,然后死死盯着那张被他打了两个叉的合影。
「祝风清,你可真狠心啊,爸妈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沉得住气。」
「你真是胆小自私,和当年一模一样。」
听到这些话,我已经渐渐麻木,哭都哭不出来。
我明明就在你的面前,只不过是你看不到而已。
明明我的母亲已经说过没再见过我,明明我的父亲也说过永远失去了我。
你不过是下意识地逃避我已经死亡的现实。
我死的时候,我家早已经破产,哪里还有能量去遮掩我的死亡。
现在回到方家,继承了家业的方楠池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查到我当年跟着他一起飞往国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只要稍微动用一下自己的人际网,就可以知道当年害他差点失明的人不是我,是方家那些不想让她认祖归宗的兄弟姐妹。
可是他没有,后来的他以雷霆手段收拾了所有不服他的人,然后真相随着那些人的退场而再也不会被人主动提起。
而我的家人把他抚养长大,却要饱受折磨,为了他们从未做过的罪孽。
母亲的双眼彻底失明,赖以生存的右手再也抬不起来,方楠池让医生先是用最好的药,又在伤口开始愈合后突然停药。
有几个晚上,我都飘进病房,看到母亲因为没有止痛药痛得整晚睡不着。
长久的精神压力下,两位老人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很快也变得骨瘦嶙峋。
有几个医生不堪道德的重负,偷偷给母亲开了止痛药。
第二天方楠池忠实的狗腿子就汇报上去,几个医生被当场开除。
被方家开除的医生,几乎是断了自己在生物医学行业的前途。
从此,谁也不敢再对着我们这家人发善心,只说是这家人得罪了老板,是罪有应得。
好一个罪有应得……
我唯一的罪,就是不顾一切的爱过他而已啊。
我渐渐地麻木,连哭都再也哭不出来,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可以距离方楠池越来越远。
在一次精神崩溃后,父亲又一次跪在方楠池的面前,抱着他的小腿祈求:
「求求您了方总,您大人有大量,别再折磨清清他妈了,我愿意代替她受罪,你折腾我吧!」
「您把我的眼睛挖出来也好,毁容也好,都冲着我来就够了!」
听到父亲求饶,方楠池不仅没有爽快的表情,而是嗤笑一声,又一脚将他踢倒在医院的走廊上。
垃圾桶叮叮哐哐倒在他的身上,方楠池露出满脸的嫌恶,一脚踩在了他的右手上。
我尖叫着冲过去,却挡不住他一下又一下地踩在父亲的手上。
「谁他/妈允许你碰我了。」
「你俩的眼睛要是都看不到了,谁还能看我亲手挖出祝清风的眼睛?」
「要是识相的话,就应该赶紧把她交出来。」
病房里,如今为我父母「治病」的医生为方家工作了多年却无人重视,一直急于想在方楠池的面前表现一下。
他谄媚地把座位移到了方楠池的附近,然后故弄玄虚地在他的耳边低语。
「最近有一个女孩来看这俩人,被保安拦在外面了。」
「不过您放心,我提前让她做了登记,稍后具体信息我发到您的手机上。」
我茫然地瞪大了眼,看着弯起嘴角的方楠池,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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