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也是攻略者？不，不对。」

　　顾辰的声音喑哑，神色在犹疑和挣扎之间转换，药力的作用和感官上的刺激，明显让他的思维有些迟钝。

　　若在以往，在我明晃晃地说出自己和他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时，他绝不会说出这样自曝身份的话。

　　攻略者。

　　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朝代的词汇。

　　上一世，死的那刻我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话本子里的一个配角。

　　顾辰则是穿书而来的天命之子，身上携带了一个名为「读者系统」的东西，可以将他在这个世界的所作所为分享给另一世界的人。

　　相应地，喜欢他作为的人越多，他得到的奖励也就越丰厚。

　　上辈子的顾辰做得极好，从落魄的寒门学子到权倾朝野的一字并肩王，他只用了短短三年。

　　再恶劣的险境，最后都会变成天大的机缘，再滔天的权贵，不过是他打脸的对象，无论是美艳的郡主还是清冷的圣女，无不成了他的红颜知己，甚至才名不逊色任何男子的皇长女，也心甘情愿地入了后宅，为他洗手作羹汤。

　　而我，不过是儿时起就对他芳心暗许的小青梅罢了。

　　「顾辰哥哥，只要你喜欢上我，是不是就能留下来了？」

　　我轻轻抚上那张染上情欲的脸，隔着寸许的距离喃喃道。

　　眼底是极致的眷恋，又夹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留下来永远陪着月儿吧。」

　　顾辰闭上眼，微颤的睫毛表明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与此同时，冰冷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系统，怎么回事？江月这个人物完全偏离设定了吧？」

　　「经检测，037号副本等级已由B级升为A级。」

　　「NPC觉醒导致的副本升级？这什么狗屎运气，刷个后宫本也能碰到这种小概率事件？观众和订阅怎么样？」

　　「订阅和打赏人数均呈上涨趋势，宿主是否选择继续进行该副本，若选择继续，失败将有被抹杀风险。」

　　「……」

　　我褪去外衫，作势要伏在他身上。

　　顾辰的喉结上下滑动，终于在最后一刻睁开眼。

　　「江月，别作践你自己，也别作践我们曾经的情意。」

　　我一僵，怔怔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眼里复杂的情感，责备，怜惜，隐忍，厚得如稠浆一般，让人辨不分明。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榻上的外衫，慌张地支起身。

　　「你，你先好好休息。」

　　落荒而逃前，我没忘了吩咐隐卫给顾辰上药。

　　3

　　直到步入偏殿，我脸上的表情才悉数散去，再不见一丝慌乱，侍女早已恭谨地候在一旁。

　　我把外衫丢在案几上，神色冷淡。

　　「拿去烧了吧。」

　　「备水，我要沐浴。」

　　氤氲的雾气里，我用胰子反反复复地将身上清洗了十数遍。

　　尤其是碰过顾辰的双手，红得好似褪了层皮，强迫自己停下来后，十指指尖仍不能自制地在颤抖。

　　我闭上眼，在脑海里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

　　「系统，顾辰答应了。」

　　半晌，才有一道古井无波的声音响起。

　　「恭喜宿主。」

　　所谓系统，并不只有顾辰一个人有。

　　只可惜，我的这个来得并不那么容易。

　　上一世，我死在了京城外的山道上。

　　随行的护院被长刀削去了半个脑袋，又被人踢到山崖下面，连同滚落的碎石一起，不见半点痕迹。年逾半百的管家跪在地上，求山匪放我们一条生路，却被人捅了个对穿，花白的头发沾着泥与血，再不见半点爱干净的样子。

　　满脸横肉的匪徒拿着砍刀狞笑着逼近的时候，侍女颤抖着挡在我面前，明明是个连独自睡觉都还害怕的小姑娘，却义无反顾地冲上去，用纤细的手腕抱住了那双拿刀的手。

　　「小姐，快跑！」

　　不过几个呼吸，我就被人拽着头发狠狠拖了回去

　　侍女小芸的脸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颈侧汩汩流出的鲜血印在我眼底，灼得人生疼。

　　「小姐？我还没玩过官家的小姐，今天就让兄弟们尝尝什么味儿！」

　　我被人扛进密林。

　　狞笑声，衣帛的撕裂声，血腥味，泥土的酸臭味。

　　从疼，到几乎感觉不到疼。

　　我拼了命地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这是我能做的最卑贱也最无用的抵抗。

　　尽管神魂裂成了一块一块，我依旧没有寻死。

　　我想活着。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把这些畜生送上断头台。

　　但我的运气着实不太好。

　　从傍晚到第二天清晨，山头冒出第一缕曦光时，我被掐断了脖子，赤身裸体地死在密林里。

　　人死后并不会立刻下地府这事，我也是头一次当鬼才知道的。

　　但我在小芸和管家爷爷的尸体周围找了一圈又一圈，却没有找到想见的人。

　　晨曦里，有人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向着山道飞驰而来。

　　我站起身，看到了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顾辰翻身下马，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他三步并作两步，步履急切地在周遭搜寻起来。

　　直到他看到我的尸体。

　　像是被钉在原地，许久，他才走上前，解下氅衣，颤抖着盖在我的身上。

　　「月儿，我带你回家。」

　　我心底酸涩，飘到半跪的顾辰身边，哪怕什么都做不了，我也想离他近一些。

　　直到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青梅竹马的设定太老套了，江月的脸放后宫文里只能算一般。献祭一个青梅，前期隐忍后期为她报仇，这不比情情爱爱好看？相信我，走这条线的收益更高，男女读者都好这一口。」

　　4

　　原来人死后，也是能感觉到疼的。

　　胸口处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噬骨夺魂般蔓延至全身，我近乎茫然地看着顾辰，努力分辨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他分明没有开口，但刚才的话却又是他的声音，更让我心悸的，是他话语中传递出的意思。

　　什么叫，献祭青梅竹马？

　　「037号副本人物江月支线已更改，读者关注度上涨，望宿主再接再厉。」

　　毫无情感起伏的一道声音紧接着顾辰的话响起。

　　我茫然四顾，却没有发现其他人影。

　　顾辰的眼睛通红，往日带笑的一双眼里满是痛色，我的思绪混乱至极，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死时太过痛苦，以至于看到顾辰时出现了幻觉。

　　直到我看到他不小心触碰到了我裸露在氅衣外的手，那双手青紫遍布，实在算不上好看，于是顾辰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僵，调整了一下抱着我的姿势后，隐秘地在氅衣上擦了擦。

　　大抵是觉得脏。

　　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刚刚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相识十年，我第一次对眼前的人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虽然有些词古怪难懂，但拼拼凑凑，却能传递出大致的意思。

　　顾辰早就预知了我的劫难，或者更进一步地说，他才是这场劫难的幕后推手。

　　我的尸身盖着大氅，被顾辰抱着带出了密林。

　　「检测到037号副本出现异常，咦？一个B级副本的NPC怎么会产生那么强的能量体？」

　　正要跟上去时，和刚才听到的那道古怪声线极为相似的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到了一团白色的光团。

　　「你是，什么东西？」

　　光团绕着我转了两圈，声音里带着惊奇。

　　「按照规定，我不应该向你透露任何系统相关的东西，但是觉醒的NPC还是有点特权的，通俗点来说，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你也可以理解成一场被编排好的戏，等待着不同的攻略者来走故事线，攻略者打出的故事线越精彩，收到的报酬也就越多。」

　　完全超出认知的答案让我呼吸急促，但发生的一幕幕却又让我不得不相信这荒诞的一切。

　　「顾辰，就是那个攻略者，他能预知每一件事情吗？」

　　「对，他用积分兑换了重要人物身上的事件，就像书本的目录，但具体内容，以及如何处理这些事需要攻略者自己考量，比如你遭遇的事就叫山道遇险，前面几个攻略者选择的路线都是英雄救美，增加读者的爽点和好感度，顾辰嘛。」

　　「我扮这场戏扮了多久了？」

　　「十六次，哦，这是第十七次，037号副本是新开的。」

　　我扯了扯嘴角，声音涩得像年久失修的辘轳。

　　「哈，也就是说，我喜欢了一个不知面目的人十六次，遇险了十六次，为一个畜生拈酸吃醋了十六次，然后毫无价值地死在第十七回，哈哈哈。」

　　我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

　　「多好笑的一件事。」

　　光团向后蹦跶了一大步，接着又磨磨蹭蹭地凑过来。

　　「你，你没事吧？」

　　「我跟你说，虽然有些NPC觉醒后一开始接受不了，但被放到另外的副本里充当重要角色后基本就能治愈了，无论你想做千娇百宠的小公主，还是容貌倾城的贵女，不过一句话的事，当然了，要是你想体验不一样的世界，当霸总的落跑甜心也不是不可以。」

　　林风掠过树梢，卷起一片将离的枯叶，细碎的日光探进来，照在新叶上，璀璨生金。

　　我仰起脸，一字一顿。

　　「我要你做我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