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葬礼的第二天,父亲就把那对母女领进了家门。

  我正抱着母亲的照片痛哭流涕,脸上糊满眼泪。

  那女人笑容满面:“我以后就是你妈妈了。”

  1

  父亲母亲本来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母亲是林家独女,家中产业丰厚。父亲一穷二白,黄毛小子一个。

  母亲从小体弱多病,她把父亲领回家时,外祖父虽不满意,但担心她病情反复,只好应下。

  十五岁那年,外祖父病逝,父亲接手林家产业,成了公司里的话事人。

  父亲工作越来越忙,可对母亲的事情越来越上心,就连吃药这样的小事也要亲自监督。

  他总是温柔地看着母亲把药服下,再给母亲嘴里塞一颗酸酸甜甜的果子。

  我看着他们笑,我也笑,我说以后要嫁给像父亲一样的人。

  可现在,我看着眼前和我年纪相仿的私生女,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两人身后的父亲变得尤为陌生,他说:“小微,这是你亲妹妹。”

  我夺门而出,呕了又呕,直到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我抱着母亲的照片,一遍遍告诉她,她有眼无珠,千挑万选选了个负心汉。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卧室外喧闹的声音吵醒。

  顾洁站在客厅中央,双手抱拳,手脚并用地指挥着一群人把家里搬空。

  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刺眼,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项链。

  我顿时怒火中烧,跑到她跟前大声说:“摘下来!”

  她一愣,仿佛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直接伸手就要扯下来。

  她慌忙地阻挡,一旁的夏知许一下子抓住我的头发,三个人瞬间撕扯在一起。

  扭打间,她们两个人突然停下,我眼看就要得手,身后却响起父亲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我被吓得一激灵,手下的动作一顿,眼睁睁地看着顾洁和夏知许跑到父亲身后。

  我正要扑过去,被父亲一手拦住,他语气里压抑不住的不满:“闹够了没有!”

  我情绪激动,对着父亲大喊:“那是我妈的东西!她没有资格碰!”

  “她现在就是你妈。”

  “她不是!她不配!”

  顾洁委屈的啜泣声从父亲身后传来。

  她一双杏眼噙满眼泪,边哭边和夏知许抱成一团,怯生生地看着父亲。

  “严哥,继母难当,这个家我是呆不下去了……”

  这母女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一样的可怜。

  父亲厉声让我道歉,我指着她的脖子沉声道:“那是我母亲的东西。”

  顾洁惊讶道:“小微怕是误会了,这是你父亲送给我的周年礼物,你母亲也有一个吗?”

  一时间我愣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该冲谁了。

  我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那个局外人。

  父亲像从前护着我和母亲一样护着她们,表情一样的不可侵犯。

  身旁的搬运工一刻不停地往外搬东西,其中越来越多的,是母亲生前的东西。

  我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十七年的婚姻都没有让父亲抛弃她们母女,看来还是有手段的。

  我学着她的样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酝酿了几秒,委屈地说:“爸,对不起。”

  “可是顾姨来的第二天就把母亲的东西扔出去,我害怕她容不下我。”

  “我也是母亲留下来的孩子,顾姨也要把我扔出去吗?”

  “爸,你也不要小微了吗?”

  我抓着父亲的袖子,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声音哽咽,一度停顿。

  父亲皱起眉头,脸色变了变。

  顾洁连连摆手:“严哥,我怎么会容不下小微……”

  “好了。”父亲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要是不想看见那些东西,就让人搬到小微房间里,省得你心烦。”

  许是有要紧的事情,父亲撂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顾洁怯生生地望着他的背影。

  直到父亲出了大门,她瞬间变脸。

  “贱货,你妈都斗不过我,你还想翻天?等着瞧吧。”

  夏知许随声附和:“贱人母女。”

  我嗤笑一声,自顾自地上楼,不做理会。

  2

  高三模拟考,我又一次名列前茅,拿了个好名次。

  虽然打算留学,但每次考试我都不会落下。

  父亲最喜欢拿着我的成绩到处炫耀,说自己养了个有出息的好女儿。

  今天回家,父亲一路上都在讨论怎么奖励我,和之前一样。

  “我已经让你顾姨做好饭菜等你了,小微真是给爸爸争气。”

  “你一时间不能接受顾洁,爸爸理解,不过父女俩哪儿有隔夜仇,你别怪爸爸。”

  “你那些叔叔伯伯一向和我作对,他们对你才是心服口服,刮目相看。”

  我只敷衍点头,并不答话。

  一到家,顾洁围着围裙,拿着锅铲就迎了出来。

  胳膊肘戳戳我,一脸骄傲:“小微,好孩子快进屋,快尝尝我的手艺。”

  饭桌上顾洁一个劲儿地往我碗碟里送,直到堆成了一座小山。

  身旁的夏知许一脸不开心,像是死了亲妈。

  “严哥,小微可真是我们的好女儿,你可不能亏待了她。”

  “那肯定。”父亲今天心情格外不错,“小微想要什么礼物。”

  我刚要拒绝,一旁的夏知许呜咽出声,声音不大但吸引了全桌的目光。

  我本能地皱起眉头,又瞬间放开,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顾洁问她怎么了,她不回答,让她别哭她反倒哭得更凶,边哭还边擦眼泪,说自己没事。

  直到父亲询问,她才支支吾吾开口:“爸,我也想好好读书,给你争气。”

  “是了。”对面的顾洁佯装难过,“小许经常跟我说想好好学习,可是她那个学校没有小微的好,老师也没那么尽心尽力。严哥,你看就让他俩在一所学校念书吧,也好有个照应。”

  父亲点了点头:“这一段时间事忙,我倒忘了这个事儿了,就这两天吧,我给办好。”

  “那太好了,吃菜吃菜。”

  “谢谢爸爸!”

  母女俩顿时又喜笑颜开的,真是变脸达人。

  一家人其乐融融,我主动提出帮夏知许辅导功课,还保证一定在学校里照顾好她。

  父亲分外高兴,连连称赞我是个懂事的好姐姐。

  只是他不知道,我是怎么照顾她的。

  父亲只用了两天,就把夏知许转进了我在的班级。

  而老师让我上台介绍时,我不小心把她是私生女的消息说漏了嘴。

  讲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老师也愣在原地。

  同学们的窃窃私语被放大无数倍,传进我和夏知微的耳朵里。

  “原来她是小三的女儿,怪不得和小微一样大。”

  “小三最恶心了,专门破坏人家家庭。”

  “小三生出来的女儿也是小三吧。”

  余光中,夏知许脸色煞白,不敢抬头。

  我扶着她的肩膀,再三请求大家,要好好关照我这可怜的妹妹。

  课间,同学间说笑,她开不起玩笑,上去就要动手,我坐在一旁,置若罔闻。

  只是回家后,我偷偷把她打架的消息告诉父亲,父亲皱起眉头,连带着指责顾洁没有教好她。

  次数多了,父亲对她们母女的态度也不像原来那样袒护。

  也是,靠男人的脸色过日子以后要吃的苦还多着呢。

  顾洁一边跟父亲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一边督促夏知许把心用到学习上去,两三天里,她嘴边就长出了一个大水泡,看着都觉得疼。

  又一次被父亲指责后,她悄悄地对夏知许许诺:“妈妈会给你做主,把一切给你抢回来。”

  3

  在顾洁的强烈要求下,父亲为她们母女举行了一场宴会。

  庆祝她们结束将近十八年抬不起头的日子,也庆祝自己终于如愿以偿一家团圆。

  这一个晚上觥筹交错,顾洁挽着父亲的手在灯光里和来宾寒暄客套。

  夏知许乖巧地跟在他们后面,一家三口看起来分外幸福美满。

  我不愿见他们扭捏造作的样子,和朋友们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扯。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许久没见到的,和父亲有几分相像的人。

  我反复地仔细地辨认,确定是他的一瞬间,鼻子忍不住酸涩,人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

  夏舟,看着我长大的亲叔叔,是最疼我的人了。

  我一张嘴全是委屈:“叔叔,你怎么回来了?”

  他轻抚着我的脸:“听说你妈出事了,我就赶回来了。”

  我忍不住哭出声:“我想妈妈了。”

  他轻声安慰:“小微长大了,懂事了,你别怪你爸爸。”

  我看向父亲,话里多了些埋怨:“你是来帮他当说客的吗?”

  他在医院工作,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和母亲身上的味道一样,我闻着心安。

  他语气有些着急:“当然不是,我回来看你的。”

  我正傻笑着,一个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这是夏总特意给您准备的甜点。”

  会场虽然灯火通明,但光并没有打到他的脸上。

  我内心充满嘲讽,这怕是我父亲补偿我的小手段。

  叔叔边说父亲心里最疼我,边拿起一块送到我嘴边。

  我犹豫了片刻,咬了一口——味道怪怪的。

  我摇摇头表示不好吃,父亲突然叫我和叔叔上台。

  宴会快结束了,父亲想和全家一起向来宾们道谢。

  顾洁和夏知许站在父亲身边,极力压抑着不满的情绪,向上的嘴角僵在原地。

  那两道不友善的目光一直把我和叔叔送到父亲身边。

  我左手拉着父亲,右手拉着叔叔,听着父亲的讲话,心情也因为叔叔的到来愉悦了不少。

  可就在一瞬间,我眼前视线模糊,父亲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大口喘着粗气,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手臂上爬满红疹。

  我扭头向父亲呼救,却看见他身后夏知许隐晦的笑容。

  一瞬间我就意识到了,那甜点是她找人送来的,里面掺了我最不能碰的坚果。

  过敏反应来得迅速而彻底,我直愣愣地倒在台上,聚光灯下,我看见叔叔慌乱的身影。

  幸亏叔叔没吃,他和父亲也都是不能碰坚果的。

  再醒来的时候,我人已经在医院了。

  一家人把我病床围住,顾洁和夏知许的表情反倒比父亲和叔叔更担心些。

  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以后绝对要远离过敏源,顾洁连连点头,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医生走后,顾洁一直自责没有照顾好我,夏知许哭着求父亲原谅她。

  我只觉得心烦,闭上眼睛,懒得看这对母女的好戏。

  一双清清凉凉的手捂住我的耳朵,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一脸笑容的叔叔。

  他虽然和父亲很像,但整个人更柔美随和,透出谦谦君子的气质。

  他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别理她们,好好休息。”

  我扬起嘴角,安心地闭上眼睛。

  父亲工作繁忙,不常来医院,顾洁和夏知许也懒得装样子,住院后,只有叔叔在我身边忙前忙后,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又一次找到家的感觉。

  一个星期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父亲终于同意我出院。

  我的生日快到了,父亲问我成人礼有什么愿望。

  我说:“不用太隆重了,请几个要紧的亲朋好友大家聚一聚就好了。”

  虽然没有大操大办,父亲还是包下了市内顶级酒店的包间,屋子里满满当当坐了二三十个人。

  人还没来齐时,我向工作人员要了个音响放在房间的角落。

  大家举杯祝贺我的十八岁,酒到酣处,我按下了手里录音笔的开关。

  顾洁和夏知许冰冷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回荡在整个房间。

  “贱货,你妈都斗不过我,你还想翻天?等着瞧吧。”

  “贱人母女。”

  一遍又一遍,顾洁和夏知许脸色发白,斜着眼看父亲的反应。

  父亲起初愣了愣,随后只是微微扭头朝向顾洁的方向,眼神透着询问,他手里的酒杯自始至终都没放下过。

  顾洁连连摆手,小声说:“不……我没说过……”

  按下开关的那一刻,我坚定地认为,有人会站出来,为我主持公道。

  家里的叔叔伯伯一向和父亲不和,一定会借着顾洁敲打他,要求他把顾洁赶出家门。

  可并没有,大家的动作都僵在原地,所有人都在看父亲的脸色。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父亲已经爬到了他想要的位置,在座各位的身家与父亲息息相关。

  叔叔夺走我手里的录音笔,结束了这场闹剧。

  房间内一瞬间安静,又一瞬间谈笑风生。

  大家脸上恭维的表情好像在说: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宴会上,父亲虽然没有发作,但回到家里,勒令顾洁向我道歉,说着就要动手。

  顾洁连忙拉着夏知许哭哭啼啼,嘴里连说对不起。

  我看着夏知许红润的脸,心里暗暗纳闷,为什么今天晚上她吃了坚果,一点事情都没有。

  闹剧告一段落,所有人都没有再提起,好像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临近高考,父亲对我愈发关切,连带着顾洁和夏知许对我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人前人后,不是过分热情,也不是过分冷淡,这日子慢悠悠地也能过下去。

  只是我没发现,她们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囊中之物,瓮中之鳖。

  4

  父亲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来接我放学的次数少了些,去看医生,也没查出来什么原因,父亲只当是最近工作繁忙,累着了。

  不过他今天容光焕发来到学校,说是夏知许最近成绩有起色,今晚小小庆祝一下。

  我跟着父亲去接夏知许,老远就看见,她头低着站在几个男生面前。

  我们只当是她的朋友,在原地默默等着,如果那些人没有对他动手的话。

  父亲连忙下车冲过去,把夏知许护在身后,大声斥责那些小混混,问他们是谁家的孩子。

  我连忙跟上去,刚站定,其中一个人指着我说:“我们都是听她的。”

  我直接愣在原地,父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如果说父亲现在还有些理智的话,夏知许露出疤痕的那一刻他就被愤怒冲昏头脑了。

  双臂上密密麻麻,遍布青紫的殴打痕迹。

  他领着我的领子,一路把我拖拽到车后座,甩上车门,巨大的力道让车身晃了晃。

  夏知许坐在副驾驶,眼泪止不住地掉,头低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心急如焚,一遍遍地重复:“爸,不是我。”

  父亲只是冷冰冰地让我闭嘴。

  我不再出声,车里只剩下夏知许微弱的啜泣声。

  我思考着,还是有解释的余地,毕竟我根本不认识他们,父亲冷静下来就会把事情查清楚。

  我那时还没意识到,她们母女到底要做什么。

  到家后,父亲扶着夏知许怒气冲冲地走在前面,我小步在后面跟着。

  刚进客厅,顾洁三步并两步冲过来,一下子扑到父亲身上,整个人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她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满脸惊恐地指向我,大声喊:“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她头发凌乱,眼神迷离,眼泪鼻涕都蹭到了父亲的身上。

  她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双手颤抖地拿出一瓶药,说是在我的房间里找到的。

  我正仔细辨别这是什么东西,父亲一脚踹到我的心窝上,我一下扑倒在地,嘴里磕出血来。

  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父亲一脚接着一脚,最后死死踩住我的脑袋。

  父亲满脸狠戾,凶狠阴沉,和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正想解释,他又说:“想替你妈报仇?”

  我当场如遭雷劈,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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