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这杨珊珊是谁啊?」
我爸鼻青脸肿地靠在床上,两只手小心翼翼地铺平被我弄皱地信封。
「没谁,以前同学。」
我呦呦两声:「还不好意思呢?」
「就是我以前同学嘛,我退学了就没联系了。」
我明白了,敢情这封信也寄不出去了。
「她到上海去读高中了,将来肯定也会留在那。」
我一拍他的大腿:「那你也考啊!上海交大上海财经华东师范!」
呃,上海交大算了,不招文科生。
「哎呀,人家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大老板,看不上我这种……我家又没钱,长得也寒碜。」
寒碜?!
其实我爸长得可不寒碜。浓眉大眼高鼻梁,就是皮肤有点黑。
用李云龙的话说,那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后生。
可惜他性子太懦弱,自卑又内向,谁欺负他都没脾气。
就这一点,李云龙的棺材板可压不住。
我说,没事,知道咱问题在哪,就得听劝。
像小某书里的小艾同学一样。
「啥书?」
我爸问。
我:「没啥,无字天书。」
临搬走的那天,我从工友那接了一把推子,把我爸这头乱嗡嗡的毛糙窝给推平了。
别说,平头一出,五官看着都立体了。
我又找了一件脏的看不出原色的白衬衫出来,用漂白粉泡了大半天。
我爸完全不明所以:「穿这个?我这个都是打算擦机油的了,谁穿白的呀,那么不耐脏。」
我微微一笑:「相信我,这件白衬衫会让你成为无数少女心里的白月光。」
其实男生不用花心思打扮,只要干干净净一点,就妥了。
我给我爸剃了胡须,剪了指甲,换上虽然发旧了的白衬衫,找出黑色的条纹校服裤。
咣当一声,宿舍门推开。
出来看热闹的工友们都傻眼了——
眼前这少年,精壮的身材,黝黑的皮肤。脸上透着三分不屑,七分桀骜。
妥妥一台影少年犯罪剧里的主角。
一开口「你们想怎样?」
有几个工友看那架势平时就没少欺负我爸,这会儿面面相觑,你推我搡。
最后终于有一个挑头的上前:「二平,哥几个合计着你要走了,想送送。以前的事儿,得罪了别往心里去哈。」
我:「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嘿你个不识抬举的!」
这家伙刚想跳脚,旁边赶紧有人拉住。
「算了算了,哥,别跟他冲了。」
「是啊,都说这李二平好像中邪了,别惹他了。」
这样最好!
我拖着一手推车的书,大大方方离开了厂宿舍。
我爸还有点心虚:「晓晓,你这样会没朋友的。不合群啊。」
我冷笑:「他们喝酒吃肉不想着你,代班点卯打热水都记着你,偷你香皂用你牙膏,这样的人也算朋友?」
我爸:「那我一个人……」
我:「猛兽总是独行,牛羊偏爱成群。别忘了,你要考大学,你还有崇高的理想没时间跟他们浪费。」
我爸拿出小本本:「这句话有道理,记下来!是谁说的?」
我直接拿本子扇了他一巴掌:「鲁迅啊!你赶紧用功背背书吧!」
回到家,看我爷躺在床上继续生闷气,我奶坐在门边抹眼泪。
我爸心一软:「爸,都是我不好——」
我啪得又给了他一巴掌,接过话。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三林的事儿。」
「你还有脸说!」
我爷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叠满堂红的考卷,全是李三林的杰作。
原来,今天他特意去了趟学校,了解到我叔的真实情况,差点气背过气去。
人家老师的意思是,李三林这个情况,专科都悬,要想考大学,半年肯定不够。
最后我爷我奶一商量,拉倒吧,既然大儿子不肯当工人,要回来念书。
那还是让这个不争气的小儿子去厂里吧。
「二平,你弟从小就瘦弱,跟你不好比。」
我爷眼睛一转,估计又要开始打我爸什么主意了。
「我和你妈合计着,进去找找你们厂长主任,送点心意,给你弟安排个轻松点的文职。你那三千块,我们就先用了。」
我:「喵喵喵?」
「没事吧,先紧着给三林好好安排,我不用上补习班也——」
啪!我又抡过去一巴掌。
「凭什么?那是我辛苦赚的钱,你拿用了也行,但从下个开始,三林每个月都要拿他的工资还我,把借条写了!」
「嘿你个小兔崽——你个混帐东西!那是你亲弟弟,他把难得高考的名额都让给你了!」
我:「哦,前面说把难得的进厂名额让给我,现在又成了把难得高考的名额也让给我?合着正反话都让你们说了,他人间疾苦,普渡苍生来了。那您倒是别把他生出来啊!」
我爷气得眼蓝:「你!你再说也没有!一分钱没有!你要考大学自己弄钱去!」
我一听这话可就兴奋了,蹬蹬蹬跑进里屋,抱出我家上个月才买的大彩电。
我爷好面子,别人有的他也得有,这台彩电可是我们家攒了半年的生活费,又跟人借了七百多才弄回来的。
93年一台彩电,两千五。
我用拉书的小推车拉上彩电,在我爸妈哭天喊地锤胸顿足中,把彩电卖给了回收站。
卖了一千八,够了。
我说,我要高考了,看什么电视啊,别打扰我学习!
什么?
要看世乒赛?5月11号?
我大笑:「求求您了好么!这可是93年第42届世乒赛,你想看瑞典斯韦思林杯两连冠,还是想看女单被棒子摘了!我怕您受不了这个气哈。」
听话,咱等95年再看,看咱蔡指导带五虎将绝地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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