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景嘉羿作为家长和司彦见面后,司彦还记得效果来得很快。
她不知道他回家后和弟弟交代了什么,总之第二天景嘉瑞亲自来办公室向她道歉。接着司彦路过走廊听到学生们议论“景嘉瑞在班上做了检讨”并且是——“还做了个PPT检讨。”
PPT里甚至有一页的主题是“吸烟有害健康”,景嘉瑞在最后说“希望大家以后讨论彦老师抽烟的事件都能以关心的角度出发。”
那件事就这么心照不宣地翻篇。
除了。
司彦发现景嘉瑞在放学的时候跟踪了自己。
她已经到了家门口才察觉,因为景嘉瑞把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踩出了声音。像是平地一声雷,司彦回头和他面面相觑。
“对不起彦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十九岁的男生比她高很多,满脸的局促将他脸分成青和白两种色彩。司彦发现他和他的哥哥还算相像。紧接着景嘉瑞将书包里的一个东西用力塞进她手中,转身速度带着落荒而逃的预示:“这是我哥哥让我给你的!”
少年走远,还顺便把踩瘪的瓶子捡起来扔到垃圾桶。司彦张开手,看到一张皱巴巴的,黑色的,字体是立体烫金的,名片。
景嘉羿的名片。
司彦顺手也扔到了垃圾桶。
-
因此在等待景嘉羿回复的间隙,司彦因为想起了这个片段,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强势了。
是她一年前否认了对方的求和,如今偶遇她的态度也算不上很好。就算出现了一张可以算得上祸事的欠条,也冥冥之中被他硬塞的碎片相互抵消。司彦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对景嘉羿好一些。
司彦长按自己的消息意欲撤回,但选项还没弹出来,手机发出震动,景嘉羿回复了。
一个问句。
【你服用了精神类药物?】
他问得专业而严谨,司彦同时也看到了撤回的选项。但很明显已经没有再欲盖弥彰的必要。
她只好力所能及地挽留一下:
【没有。开玩笑的】
其实也不算开玩笑。严肃点说,那是个稍纵即逝的想法。随着发送键的按下,这个灵感也消失了。
像是人走到绝境的时候,会把任何一朵盛开的花都当成春天。
司彦自嘲地笑笑,嘴角勾起很浅的弧度,她将自己的瞳孔蘸黑,看着景嘉羿在屏幕上的名字。
然后关掉对话框。
拿出电脑,打开谷歌地图,司彦开始计划自己的旅途。
她把每一个想要去的地方标记了红旗的图案,让行程连成一个圈。司彦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足够手掌恢复,体内所有的血液代谢一个轮回。再次回来时,她会是一个新的人。
做完这一切已经快一个小时,但时间也算早。司彦又花了半个小时把机票酒店都订好了。
第一站出发的时间是明天晚上。司彦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收拾行李的闹钟,拿了浴巾和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
前脚进去,放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一下。
两下。
三下。
等司彦出来时,已经变成了连续不断的电话声。
司彦擦着头发,被这声音催急了脚步,刚来到沙发前,屏幕上景嘉羿三个字就让她觉得有些棘手了。
他总是很棘手。
带着一种他才有的执着和笃定。像那张皱巴巴名片上烫金的字体。
司彦接起。
“喂?”
时间是晚上10点30,司彦的睡眠很准。11点前她一定要入睡。
但景嘉羿带来一个消息,他语气间的喘息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运动还是剧烈的情绪。总之听得司彦像被迎头打下一棒。
“撒完娇就跑,你跟谁学的?”
司彦看了一眼屏幕,只能往最正常的地方猜:
“你打错了?”
“是吗,”这回答显然让景嘉羿不满意:“除了你我还给谁包过手?”
司彦沉默。贯通了几个小时前要他来给自己包手的请求——稍纵即逝的想法却在对方心中投下了的阴影。也是。是她自私了。
司彦不擅长和人吵架。
只得以柔克刚。
“对不起,你有什么事吗?”
道歉总能给占据下风的人安全感。司彦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但很受用。所以成了下意识。
接着景嘉羿那头出现一个很深的呼吸。
“对不起什么?”
“啊……”没想到他要把问题深入到这个地步,司彦的回复突然在这里卡了壳。
“啊什么?”景嘉羿的追问刻意而执着。
与此同时,一辆垃圾车经过楼下,窗外传来单一的音乐声。司彦已听惯了,没在意。
但声音的传播是有速度的,比如音乐声如果透过手机的听筒再传到司彦的耳中,就变成了一种带着延迟的二重唱。
司彦的心中突然一凛,她把手机握紧:“你?!”
“我什么?”
“……”
“下来。”
“你在我家楼下?!”
“嗯。给你包手来了。”
“不是不是……我刚才……”
“那我上去?”
“我来了。”
-
景嘉羿看到司彦不和季节的厚外套披在身上,在驾驶位的窗口露出嗤笑的脸。
他打着双闪,灯光铺陈在夜晚的道路,在司彦看来,像他捉摸不定的心思。
不过这的确算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
他穿得也是休闲,只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还系着,手腕的轮廓嶙峋又充满含蓄的力量。司彦看到路面已有了几只烟头。
果然凑近后他的口中也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手呢,我看看。”
司彦把手掌递过去,站在街沿上没动。就是——保持着一个很刻意的距离。
她大概能想通景嘉羿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因为他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当年景嘉瑞给她塞名片的地方。
景嘉羿又嗤笑了一声,视线敷衍得只扫了一眼手掌就去看她的表情。
“我想把个脉,能凑近点么?”
“你又不是中医。”这点常识司彦还是有。知道他又在戏弄,司彦把手抽回,但不及男人的反应迅速,反悔的起势败在他突然擒住的动作中。
景嘉羿伸手拖着她一根大拇指。指节的长度、具备的力量感形成一个悬殊的较量。由此景嘉羿表情带着不屑的挑衅,像捏着一只蚂蚁。
他微微用力。司彦自然地脚掌腾空,身体倾斜离开街沿,用一种趔趄的趋势向景嘉羿靠近。于是拉着她大拇指的手掌转移到她的小臂。景嘉羿给了她一个很稳的支点。
司彦的身体保持了平衡,胸口却递进了驾驶座。完完全全。
“这是想让我看什么?”景嘉羿的声音传来。司彦的脸色比自己站稳的速度更快红起来。她把外套两侧用力拉向胸口,对上景嘉羿慢悠悠抬起头来的黑色眸子:“在司小姐的心中,我好像太过全能了?”
“我是不小心。”虽然知道解释已经很蠢了,但司彦没法让他一直在语言上压制自己。
景嘉羿“哦”了一声,维持了两秒的意味深长。脸上是胜者不屑对弱者追击的纵容,他微蹙的眉心挑开,在明暗的灯光中烘托出一种危险。
“这不才换过新的,怎么就要我来包?”景嘉羿虽然这么说,却还是侧过身去位置上拿医药箱。司彦抿着嘴没说话,听到药箱清脆打开的声音。
“想见我倒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他语气悠悠的。司彦顿感此时自己不论说什么都没用。她只好自觉拆开纱布,用自己的行程做交换来掩饰:“我明天要出远门了,不知道手什么时候好,想让你教教我。”
景嘉羿的动作很受用的出现一个停顿。他抬眼确认:“远门?你要移居?”
“没。”司彦简单交代:“旅行。”
“去哪?”
“这个不关你的事。”
景嘉羿吃了瘪。应该说,在司彦身上他已经习惯被这么冷漠的对待。但联合她今晚异常的反应,这次的生硬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再问下去也有些掉价了。由此景嘉羿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心理拉扯。他把心中的躁动撒到动作上。
他有些粗暴地缠起纱布。
司彦“嘶”了一声。
心中的躁动又很敏感的被按下。
景嘉羿动作变轻。
“就这么简单。你就想象自己在穿芭蕾舞鞋。穿过吗?”
“没有。”
“那就包粽子。”
“也没有。”
“啊……”景嘉羿想了想:“一直画圈,画圈会吧?”
司彦的反驳已经成了脱口而出的习惯。她前几轮被压制住的气场在这一刻报复性地发出:“不会。”
“没事。”景嘉羿却扯开嘴角:“这个我现在就能教。”
好像被正中下怀。他惬意地拉过司彦的另一只手掌,平铺开掌面,举起一根食指,很轻地将指尖降落到她的掌心。
然后用一种浪费时间的悠闲姿态,一圈圈延展指尖的轨迹。
不知道画了多少圈,司彦没喊停,他就自认为她还没学会。
路灯下成群的飞蛾扑撞盘旋着,速度和灯下人的姿态形成不相衬的对比。司彦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犹如被定了身,一圈圈任他画着——这无聊的,幼稚的形状。
景嘉羿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把时间花在这件事上。但也许他懂一点。但已找不到出处。是从在办公室第一次见到隐忍而疏离的她,还是在麦当劳看她呆站着被人窥探。
还是在浴室里她和血色一样刺眼的惊恍。
或许还有多个时刻,那些是景嘉羿的想象。但每一桩,都是他此刻想把时间延长的原因。
“好了。我学会了。”司彦慢慢地抽回手。
也不突兀,景嘉羿也停得很温柔。
“学会了吗?”
“学会了。”
两人的对话散漫。
在这夜晚的凄迷街头,散漫也有了一些浪漫。
而这浪漫又把时间延长,用来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而又接近彼此的事上。
景嘉羿突然摊开自己的手掌,递到司彦的面前。
他笑得几乎不易察觉。
“既然学会了,那你来演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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