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我紧了紧身上的薄被,惺忪地走入暖阳里,走近那个人伸出来的手边。
“烟烟,我们成亲。”他又说了一遍。
我仰头看他,笑着,心里是暖的。
“我仿佛还不熟识你。”
“半年来,我们朝夕相处,还不算熟识?”
“你还未说,当初为什么救我。”
林朝缺眉间不易察觉地挤出一些褶皱,很快浅笑:“是你未问。”
我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娓娓道来。
“我救你,只因你也救过我。”
“青衫门,涂碧山。你的师娘练黑手六式,要杀足一千人。”他抚了抚我颧骨边的碎发,“我不熟山路,被她袭击。你提着一盏灯笼枯坐在山崖边,生涩地吹着一支长箫。”
苍鹰从天际划过,一声凄叫,震乱了我心中的一汪春水。
我想起来了。
那夜的月很圆。师父近来睡得很早,似是病了。我拿了他的箫,随便想了些调子,正扰人清梦地奏着,远处的打斗声便将我惊了过去。
我认出一人背影,“师娘,你在和谁打?”
师娘陡然后退几步,抬头看我。而另一人便在她看我的一瞬,用一身了不起的轻功飞远了。
回到现实,我怔着,明知故问:“那夜的月圆么?”
林朝缺一听即懂:“很圆。如樱花山庄那夜一般圆。”
“所以,我也算救了我师娘一命?”
“也算。”他迁就地任我说,笑容始终在唇边。
我笑了,找到他的目光,要他也看我:
“林朝缺,我们成亲。”
疼,好疼。
我以为那么久的颠沛流离,我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人牵动情肠了。
可哪怕一瞬,那些关于桃花山下的回忆袭来,我都会被震得五脏六腑俱破——那般疼痛。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桃花山一别,我和林朝缺,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了。
为十两黄金而来,围剿我的人群里,林朝缺赫然立着。
一身黑衣,手中的唱月剑泛着清冷的光泽,我看了看他握剑的手,再看看他的手臂,再看看他的胸膛,最后是他的脸。
这张脸,我想再看看,多看看。
林中对峙已足够久,人群中有人发声:“杀了她!”
一呼百应,呼声此起彼伏。
但我只是站着,眼里只装着林朝缺一人。风从我的领口灌进,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换洗衣裳了,好久不见,被他看到我这番模样,是否不妥?
“杀了她!”一人看出时机,立即起势,我闭上眼,在闭眼之前,我好似闻到了酒香,是林朝缺腰间葫芦里的酒。
是我酿的桃花酒。
这么久了,他却不喝完。许是真的恨上我了吧,恨我的欺骗,恨我的隐瞒,恨我的一意孤行,一如上一次见他时,他留下的那句话:“从今往后,你的生死,我不再过问。”
我是不信的,所以,我要死在他面前。
闭眼的黑暗里,杀气蠢蠢欲动。
极快的,一把利剑刺向我的腰腹——不会再有千钧一发的阻拦了,那个为我打落一树樱花的男人,那个接住半空中折坠的我的男人,不会再为我拔出剑了。
尖锐的疼痛麻木地席卷着我的大脑,剑刃愈加深入,似乎就快碰到我的骨头。
喉咙一热,我吐出一口鲜血,也蓦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在原地纹丝不动的林朝缺。
他很好,他说到做到了。
又一把利剑刺来,这次是我的后背。
又一把利剑刺来,这次是我的手臂。
我如一垛稻草人,无人心疼,孑然于荒凉的草原,任所有鸟类啃食。
就在我再也找不到一丝力气站稳的时候,他出现了。他还是出现了。
他拔出了唱月,刀光剑影不过一瞬,所有刺向我的人都倒下了。
我砰然坠地,却摔入一条坚实的臂膀。
别人的血溅射到他的脸上,我虚弱地抬起手,想去擦,却怎么也抬不动。
林朝缺嗜血的眼神里全是恨,对我的恨,还有对自己的恨。
他咬着牙对我说:“苏烟烟,你好狠心。”
好熟悉的话,是了,好熟悉。在我们成亲那日,他也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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