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露没说话。

　　她本以为自己会难过，但原来痛苦也会有临界点。

　　超过了承受的极限，人原来不会崩溃，也不会死亡，反而淡薄起来。

　　“我明白了。”沈白露平淡地说：“你想从我这里讨回去的，就尽情去讨，我会尽数偿还——但是，付明修，留我一条命吧。”

　　她看向付明修，平静的，却又如油灯燃烧到了末尾，有种即将熄灭的枯竭。

　　“我要活着，活着才行。”

　　不知想起什么，她的话语轻下去，却仍是执着的。

　　付明修望着她，几乎难以抑制的，生出半分恍惚。

　　而想了想，沈白露又扬起眉梢，好似刚才的脆弱仅仅只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活着，才能好好享受这五百万。”

　　付明修“啧”了声。

　　所以说，他就不该对这个女人生出多余的怜悯。

　　她烂到骨子里，根本不配。

　　男人眼眸如寒冰。

　　“当然，我看你倒是很享受出卖身体换取金钱的工作，那就让你继续做个够如何？”

　　沈白露休息了几天，又回到了飞花悦色。

　　她看上去跟之前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仿佛那被青睐、被提拔，即将离开这里的风光日子，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对于她的出现，张美婕有些意外。

　　她看着沈白露，战战兢兢的靠近她，怕惹她不愉快，犹豫再三，才开口问她：“怎么回来了？”

　　沈白露倒是淡定得很。

　　“我跟洛深分开了。”

　　张美婕张大了嘴巴，随即就要痛骂。

　　“我就知道男人没个好东西，当时表现的那样情深不寿，结果不还是说走就走！”

　　沈白露却打断了她。

　　“分手是我提的。”

　　要是换了别人来说这话，张美婕定然不屑一顾。

　　这些女人一天到晚做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梦，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会主动放过到手的肥肉？

　　可是从沈白露嘴里说出来，她却是信的，因为沈白露真的能做得出来。

　　张美婕恨铁不成钢。

　　“为什么呀？给洛深做女朋友，不比在这里辛辛苦苦陪酒好吗？”

　　沈白露摇摇头，“我配不上他。”

　　这倒是实话。

　　洛深虽然花心，混蛋，但没对不起她沈白露。

　　在跟她相处的过程中，他仁至义尽，算个好人。

　　所以，她得知母亲癌症需要钱，没有第一时间找洛深，而是找了付明修。

　　沈白露不想再因为自己给她添麻烦。

　　张美婕嗫喏半晌，也没反驳，只是有些扼腕。

　　“你哪里配不上他呢？”

　　她语气有些酸涩。

　　“你分明这样好。”

　　沈白露看她一眼，亦觉得有些难过。

　　“张姐，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了。”

　　这也确实是实话。

　　沈白露回来没几天，整个会所里都是笑她的。

　　流言蜚语遍地，将她贬的一文不值，说洛深玩腻了，她又被打回原形。

　　曾经多么光鲜亮丽，此刻就有多么落魄凄惨。

　　只是无论是夸赞跟贬低，沈白露都似乎根本不受影响。

　　她照旧卖酒，但这回，不是为了赚钱。

　　付明修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五百万，一分不少。

　　蒋珊的住院费总算有了着落。

　　她继续留在这里，是付明修的要求。

　　“我本来想要带走你，但我后悔了。”付明修冷漠地说道：“你就该待在这样的地方。”

　　他想要听见什么呢？

　　大概是沈白露的服软吧。

　　她看起来很柔弱，是蒲草，是随手可以被折断的花朵，她的人生被这钱买下，悬在付明修的手中，可以被他简简单单的全盘打乱，随之摆布。

　　可付明修觉得，她在跟自己作对。

　　她看着乖巧懂事，却就是不肯低头。

　　譬如此刻。

　　其实她只要露出一点慌乱与不舍，对付明修说“别让我回去”，她就可以离飞花夜色这个泥沼远远的，再也不必回去。

　　可她没有。

　　沈白露只是对付明修颔首。

　　“好，那我就留在这里。”

　　付明修越发憋闷了。

　　他把沈白露送到家，看她走过杂乱拥挤的老旧乱巷，她语气是软的，脊背却挺直，也就唯独这点还能看到当年几分傲骨。

　　被叫出来的时候，沈白露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正在黏假睫毛，妆上完，神色寡淡，容貌却是艳光四射的。

　　经理看着她，意味深长。

　　“付先生点你。”

　　听到这个名字，沈白露的心跳终于乱了一拍。

　　付明修这几天隐而不见，果真不是放过她，是另有打算。

　　她有点忐忑。

　　付明修会用怎样的手段？

　　想不出来。

　　可这短短的相处，她已经领教了他的凶残。

　　不愧是私生子上位，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踹下去的人。

　　他确实冷漠，满腔柔软全送给赵琼，她死了，也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经理看着沈白露心不在焉，有些不满。

　　“愣着做什么呀，快去吧，别让人家等你。”

　　沈白露这才点点头，她穿过橙色调的回廊，那暖光落在她身上，手脚却是冷的。

　　因为她在门口看见了另一个被抬出来的公主。

　　姿态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求救的Lucy更加惨烈，她脸颊高高肿起，妆花了，眼线也被哭晕了，跟粉底混合在一起，与嘴角上的血痕红红白白黑黑的往下淌，几乎是触目惊心。

　　她知道，这应该并非是付明修的手笔。

　　付明修狠辣，心机深沉，却绝不是靠虐待女人获得愉悦的人。

　　可这显然不代表，付明修身边没有这种人。

　　事实上，癖好奇怪的客人，是屡见不鲜的。

　　可沈白露只陪酒，不卖身，能赚钱靠的就是这张脸，所以经理为她安排顾客的时候，基本不会考虑这种类型。

　　毕竟唯一金贵的脸要是破了相，就不值钱了。

　　可是今天显然不一样。

　　里面坐着的人是付明修，付明修的朋友，也自然是非富即贵，得罪不起，他要见沈白露，谁敢拦呢。

　　沈白露在心中苦笑。

　　她忍不住想，付明修啊付明修，你还真是我的劫，给我本就糟糕的人生雪上加霜。

　　四年之前，他是披星揽月千娇百宠的沈大小姐这儿，唯一求而不得的执念。

　　四年之后，他是已经倒霉至极无路可走的沈白露这儿，卷土重来的噩梦。

　　这样想着，沈白露推开门。

　　包厢门打开，里面果然不只是付明修，交谈声隐隐约约，暗沉的灯光里，她看到有男有女，坐在沙发上，付明修坐在最中间，一声不吭的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