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晚的天气很凉。

　　一辆马车从偏门一路北行，在宫门落钥之前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端着茶水推开母亲的房门。

　　此刻的母亲满面泪痕，发髻散乱，丝毫没有往日里端庄贤淑的模样。

　　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死了，总要哭一哭的。

　　见到我进来。

　　她嘴里咒骂着，无外乎就是些老生常谈，说我是丧门星心如蛇蝎之类的。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一早就不在乎了。

　　「母亲骂了许久也累了，喝杯茶歇歇吧。」

　　我将手中的茶杯递给母亲，看着她将水一饮而尽，然后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七窍流血，直到咽气。

　　另一间房内，父亲也早早咽了气。

　　就在刚刚他还想要用姐姐的事情控制我，让我永远做他的狗。

　　被狗咬死的滋味如何啊。

　　看着两具尸体，我笑出了声。

　　一滴泪砸在茶水中，倒映出我前世惨死的模样。

　　上一世。

　　他们对我刻薄打骂，从小到大只要遇上一丁点不顺心的事情，就会怪到我的身上，说种种遭遇皆因我是天煞孤星，将我拖到柴房里打得遍体鳞伤，常常饿的只剩一口气才会将我放出去。

　　身为他们的女儿，我竟不知道饱饭为何物。

　　父母明知镇国将军萧祁嗜杀成性，每日从他府内抬出的尸体不知几何。

　　但是为了攀附将军，他们将我迷晕，一顶小轿送入镇国将军府。

　　在萧祁身边，我用尽手段挣扎求生，成为待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人，度过了我更加绝望的三年。

　　刺杀他不成被他用剑片片凌迟的那天，是姐姐的封后大典。

　　礼乐钟鸣响彻京城，也掩盖了我痛苦的呻吟。

　　有看不下去的仆人将我面目全非的尸身送回，想让父母为我安葬，可他们忙着为姐姐庆贺，为成为皇亲国戚而扬扬得意，只是看了一眼，便打发人将我的尸体随便丢在了乱葬岗被野兽分食。

　　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早就亲缘断绝，深恩负尽。

　　一朝重生。

　　这皇后之位，万人之上，也该轮到我来坐了。

　　谁也不能成为我的绊脚石。

　　3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从小生活的囚笼，一把火将它烧了干净。

　　身后的大火染红了半边天。

　　我被一顶轿子抬着进了皇宫。

　　死一户人家，在偌大的京城，也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轿辇走过朱雀门停下，我腕间的银铃轻响三声，我伸手安抚道：「别急，等下就有东西吃了。」

　　轿帘挑起。

　　盘龙长靴停在我面前，一只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我缓缓抬头，看见了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他便是当今皇帝。

　　我没有错过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你便是苏家凤女。」

　　我微微点头，目光含羞带怯，做足了恭敬的小女儿态。

　　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年幼时被身边的宫女算计，利用他爬上了先皇的床，抢了他母妃的宠爱，所以他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一个命格尊贵但美丽胆小只能依附于他的女人，才让他满意。

　　「封苏时序为苏妃。」

　　他松开擒着我下巴我的手，将我拦腰抱起，一路回了寝宫。

　　此番作为，是为了让后宫的女人嫉妒，与我为敌，这样从今以后在后宫之中我想活命便只能完完全全地靠他一个人。

　　床榻之上，风雨欲来。

　　宫人的急报声与幔帐撕裂声一同响起：「苏家起了大火，苏妃双亲都死在了大火中。」

　　房间内良久没有声音响起。

　　皇帝萧祁抚着我背脊的手骤然收紧，目光直直地盯着我，眼中是刚刚燃起的欲火，显然在这种时候被打断让他很不爽。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天大的事也比不过皇上。」

　　我抿着嘴唇，泪水恰到好处地滴到萧祁的手心。

　　「我父母常说我生下来就是要为陛下您活的，想来他们在天之灵也希望我能伺候好陛下。」

　　「你倒是个明白人。」

　　他以为自己控制了我，殊不知我用心头血喂养的噬心蛊此刻正在他的心脉上盘旋，唯有我的血可解。

　　我可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萧祁从今以后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这场情事一直到半夜才停下。

　　我踏过满地狼藉，站在窗前看着北方的天空，不知道那里的人是否安好。

　　「在想什么？」萧祁突然在我身后出声。

　　我顺势端过桌上的荔枝酒：「在想陛下再不醒，我们的合卺酒可就喝不成了。」

　　他拿着酒杯没有动，显然是不信任我，我将脸凑过去低头将他的杯中酒喝了下去。

　　将头埋在他胸口处，安抚有些躁动的蛊虫：「陛下，臣妾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萧祁这才轻笑一声，将我手中的酒喝下，抚摸着我的鬓角宠溺道：「朕会护着你的，以后皇宫就是你的家。」

　　若不是他此刻眼中没有一丝感情，我可能还真的将他的鬼话信了一二分。

　　我是一个没有任何靠山的人。

　　又是世人眼中的凤凰。

　　所以萧祁愿意宠我。

　　我知道，这份宠爱很快就会为我带来杀身之祸。

　　而我一直在等着他们动手。

　　4

　　萧祁封我为贵妃那天。

　　镇北将军卫风从边境回来了。

　　萧祁专门为他设了宫宴。

　　卫风的目光从席间扫过，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便让我手心发凉。

　　明明是上辈子的事情，但被片片凌迟的痛感似乎还萦绕在周身。

　　大概是我目光太强烈，卫风抬头饶有兴味地看了我一眼：「陛下，这位是？」

　　萧祁将我搂进怀中，道：「朕新封的苏贵妃，京中苏家的凤女。」

　　「凤女吗？果然有几分姿色。」

　　卫风如此调戏自己的宠妃，萧祁也不恼，和卫风依旧有说有笑。

　　看来二人感情颇深的传言不假。

　　卫风与萧祁从小一同长大，更是在宫乱中率军力斩叛军，助萧祁登基。

　　想要除掉卫风，必须设计离间二人才行。

　　还好我有的是耐心。

　　「早就听闻卫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卫将军还真如民间百姓所说，英勇不凡，只要有他在，我们大楚定然国泰民安。」

　　「陛下定要好好奖赏卫将军，才能让百姓看到陛下的恩德。」

　　「卫风是我大楚的功臣，朕定要重重的赏。」

　　我半倚在萧祁怀中，感受到萧祁搂着我腰的手越来越紧。

　　没什么比功高震主更能离间一个帝王的心。

　　「谢陛下隆恩。」

　　卫风的眼神望过来，一如当年在人群中看见我时一样，充满觊觎。

　　我伸手摸上自己的脸。

　　在心中冷笑。

　　这便是我离间他们的武器了。

　　姐姐名动京城，一手剑舞出神入化，卫风少年时一见便心生向往，只是还不等他班师回朝姐姐便已经入宫为妃。

　　正所谓得不到永远都是最好的。

　　见到与姐姐容貌一般无二的我，便强行将我带回府中，让我日日学习姐姐的仪态，有一点不顺他意便将我打得皮开肉绽。

　　每每他从宫中回来，定要将我折磨得半死才肯罢休。

　　我既然知晓他这份心思。

　　定然会好好利用。

　　5

　　「听闻苏贵妃进宫之前是京中有名的贵女，一手剑舞更是绝妙，一直无缘得见，不知今日可否为大胜归来的将士们表演一二。」

　　我的目光顺着声音望过去，坐下贤妃满眼挑衅地看着我。

　　还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我没有理会贤妃，而是回头询问萧祁的意见。

　　他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点了点头。

　　换好衣服后，我走到卫风面前问道：「可否借将军的剑一用。」

　　「我的剑很重很利，娘娘拿得动吗？」

　　我冲他微微一笑，直接抽出了他腰间的长剑，以酒浇之，相触则燃。

　　火剑在夜里熠熠生辉，我如愿看到了萧祁和卫风眼中的惊艳。

　　这都要感谢上一世在镇国将军府的那三年。

　　卫风逼我寒暑不辍，苦练舞剑，只为了能从我身上看见一丝姐姐的神韵，如今，我已经能学得很像了。

　　一舞毕。

　　满堂接惊。

　　「不愧是天生凤女，方才臣好似真的看见凤凰起舞，苏贵妃此舞，美得惊心动魄。」

　　「苏贵妃，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在众人的赞赏声中我将卫风的佩剑归还。

　　手指相触，片刻即分。

　　前脚刚离开宴席前去更衣，后脚就有人影跟在身后。

　　有些人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我刚走进房门，门便从外面反锁上。

　　口鼻间尽是催情香的味道。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朝我扑过来，被我一脚踹倒在地。

　　上一世姐姐一进宫贤妃就动手了。

　　我还以为这一次她蛰伏这么久想到了什么绝妙的点子呢，结果还是这些低级的手段。

　　我看向窗边倒映的人影，露出一抹笑容。

　　既然贤妃送礼。

　　那我岂有不利用的道理。

　　我跑上前用力拍门：「救命啊，救命！」

　　卫风破门而入的时候，我已经衣衫半敞脸上挂着泪水扑倒在他怀中：「将军，救我。」

　　说着我便搂着他的脖子想吻上去。

　　「将军，你疼疼我好不好？」

　　我眨着充满水汽的眼睛看向他，脆弱得像一朵雨天的芍药，和方才那个意气风发舞剑的人截然不同。

　　他抱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用力，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上的变化。

　　在他要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我立刻将人推开：「有人要害我，我不能连累将军。」

　　从小和萧祁一起在皇宫长大，这些腌臜事他也见过不少。

　　自然也知晓，宫中宴会，人多口杂，他若是和我做了些什么自然会给人留下口舌，保不齐还会和陛下离心。

　　「将军可不可以帮我将那个男人打晕再离开。」

　　卫风还是顾及和萧祁的情谊的，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将那个男人一掌劈晕，确认他不会再对我做什么后方才离开。

　　等卫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我立刻直起身子，哪里还有方才中药的媚态。

　　我走到躺在地上的男人旁边，将他唤醒。

　　「我问你，今晚是贤妃让你来的吗？」

　　男人还想要动作，被我踩在地上：「回答我的话。」

　　他见无法得逞便都如实招了，贤妃说事成之后会让家里人举荐他弟弟做官，他才来冒这个险。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放了我，我保证不会将今天你和卫将军的事情说出去。」

　　「好啊。」威胁我。

　　我侧过身，从怀中掏出一只海棠簪子，在他起身瞬间，直直插进他的心口：「可我觉得，还是死人的嘴更牢靠一些。」

　　换好衣服，将染血的簪子随便丢在花丛里便回到了宴席。

　　彼时的贤妃正邀萧祁一起去寻我，看到我安然无恙回来，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路过卫风时，我抬手撩发，让他看见我手臂的血痕。

　　如此清醒的回来，总要有个理由，便抹了些那人的血上去伪装成我为保清白自伤的模样。

　　「贵妃怎么脸色这样差。」

　　「方才回来时听见有人惊叫着说什么杀人啊，饶了我之类的话，许是受了些惊吓。」

　　萧祁脱下大氅披到我身上，大氅裹着龙涎香的气息压在我肩头：「贵妃无事就好，等回去朕找太医来给你看看。」

　　若是说从前萧祁对我只有浮于表平的宠爱的话，如今倒是有了几分感情。

　　我会让他爱上我，借他的手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坐到我想坐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