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有点像我，鼻子更像陆北潇一些。

　　可是因为身材管理的太差劲，实在看不出跟我们两人的高颜值有那么一丁点的契合。

　　「晓晓？」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你是陆晓晓？」

　　陆晓晓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陈妈你老年痴呆了啊？我不就换了个新发型么？」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弄明白那桌上的照片为什么看着一点都不像了。

　　敢情PS软件可真是个好东西。十多年了，经久不衰。

　　所以，我的女儿陆晓晓，就是眼前这个画着浓妆，吞云吐雾，一点没有礼貌的小胖丫头！

　　我也不知道陈妈有什么基础病没，反正这一刻，我是觉得蹭蹭蹭的血压直往上干！

　　我不由分说上前一步，嗖嗖嗖的，从三个姑娘手里夺下三支香烟。

　　「才多大就开始抽烟！你们两个也是，家里大人不管的么？」

　　趁着几个姑娘正懵逼，我甩手就把烟头扔后面的水槽里了。

　　那两个姑娘先是惊了了，然后面面相觑着看向陆晓晓。

　　「晓晓，你不是说……你家没有大人在么？这不是你妈——」

　　「她不是我妈！」陆晓晓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她是我家保姆，别管她。」

　　说着，她掏兜又拽出来一包烟，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背就被我一鸡毛掸子抽了过去。

　　她疼的哎呀一声，烟掉在地上，被我窜上去一顿烂踩。

　　踩完我也有点后悔，太冲动了。

　　踩那么碎的，回头还得我自己打扫。

　　「陈秀禾你有病啊！」

　　陆晓晓红着眼睛冲我吼，「你算老几你管我！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么！」

　　「我什么身份？呵。」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我陈秀禾在你们陆家三十多年，十七岁时被老爷子带回来，给你三岁半的亲爹换尿布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宇宙尘埃里呢。你爸他都不敢跟我这么说话，你个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的，你妈死了，你爸也死了么？」

　　眼看那两个女孩吓得一溜烟跑了，陆晓晓拦不住，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

　　她冲我大喊大叫道，笨重的身子在地板上狂跺脚。

　　「是！我爸也死了！他都不管我死活你管我，你算什么东西你管我！」

　　我呼吸一窒，心脏仿佛被什么捏住了一样。

　　我不知道我死后的这些年，陆北潇跟陆晓晓之间到底是怎样相处的。

　　但眼看着我曾经最放不下的女儿，被硬生生养得像个妖魔鬼怪一样，我的棺材板算是彻底压不住了。

　　此时此刻，陆晓晓气急败坏去捡地上残剩的烟，但她实在太胖了，蹲下都费劲。

　　说时迟那时快，我抡起鸡毛掸子，照着她胖墩墩的大屁股又是一抽。

　　「我让你捡！我让你抽烟，逃学，不听话！你爸妈管不了你，我陈妈管！」

　　「老太婆你是不是疯了！」

　　陆晓晓被我抽得抱头鼠窜，「一把年纪了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我打累了，扶着腰喘粗气：「我不想怎样，我就是要提你爸妈管你。从今天开始，你再让我看到你抽烟喝酒化妆逃学交坏朋友，你给我等着！」

　　陆晓晓眼泪吧嚓，妆容一花，仿佛跟熊猫打了一架似的。

　　「陈秀禾，我看你真的是疯了。你替我爸管我？我只见过小年轻的想来给我爸当替身当后妈的，你特么都五十好几了，老黄瓜刷绿漆你凑什么热闹！我爸就是看得上水盆里的王八也看不上你个更年期老大妈。」

　　「你再说！」

　　我缓完气儿，揪着鸡毛掸子继续冲她抡。

　　虽然我年纪大，但我身材瘦小，动作灵活。

　　陆晓晓一米六八的大个子，一百六十斤，跟我围着沙发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砰一下，一头撞到玄关处。

　　陆北潇正好开门进来，就看到一个花花绿绿的大肉蛋冲过来。

　　看他的脸色，差不多是憋了一口老血了。

　　「陆晓晓，你干什么呢！」

　　陆晓晓看见陆北潇，肥厚的脖子挺梗起来。

　　「陆北潇，你家保姆想上位，想给我当后妈。你看看你看不看得上，实在不行就肥水别流外人田了。」

　　陆北潇今年已经四十二了。

　　早已没有了正值好的年华，虽然身材依然还是保持着当年的状态，但眼角眉梢细节处，明显已经沉淀了岁月疲惫的痕迹。

　　其实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我以为，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一系列“好事”，在年仅二十八岁的他身上发生的那一刻，他的后半生会比我想的更加荣光坦途。

　　听了女儿的话，他眉头深锁，开口冷冰冰地呵斥：「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会在家？不去上学么！」

　　「下午没课。」

　　陆晓晓咬着唇，瞪了一眼扶着腰呼哧带喘的我。

　　陆北潇显然并不相信：「无缘无故为什么没课，你又逃学是不是！我等给你们杨老师打电话。」

　　陆北潇说着就要拿手机——

　　「不用打了，杨老师不在了。」

　　陆晓晓冷笑一声，用花里胡哨的美甲挑去眼角翘起来的睫毛。

　　「怎么不在了？」陆北潇眉头一凛，「你什么时候换的班主任，我怎么不知道？又撒谎是不是！」

　　陆晓晓：「因为杨老师是我初中班主任，而我今年上高一了老爸！你但凡少赚点钱少出去找点女人，也不至于连我现在几年级都搞不清。要是真这么不甘寂寞，不是都跟你说了兔子还能吃窝边草么，你看陈老太婆对你——」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炸在陆晓晓那胖乎乎的脸蛋上。

　　「陈姐是长辈，你个没大没小的小畜生，说什么混帐话呢！」

　　陆北潇这一巴掌打得丝滑顺畅，这更让我相信，这十四年来，他们父女之间的问题果然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

　　眼看着陆晓晓头也不回地跑上楼，陆北潇喘了半天的粗气，转头看向我：「陈姐，这死丫头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抱歉，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平时忙，还请你帮我多管教她一下。」

　　「算了吧阿北少爷，我连你都管教不明白，你让我管她？」

　　我揉着腰，看了看手里毛都打脱了的鸡毛掸子，「你忙，你都忙，忙得连女儿上初中还是上高中你都不知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当人爹的？她妈要是还活着，估计半夜托梦能咬死你。」

　　我丢下一个大白眼，留陆北潇一人在原地默默凌乱着，然后慢慢往楼上去了。

　　敲敲门，陆晓晓在里头完全没动静。

　　我索性自行推开，反锁了。

　　「陆晓晓，你把门打开。」

　　「滚！别管我！」

　　女孩在里面发出受伤小兽一样的嘶吼。

　　我靠着门，无奈道：「我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我真的滚你信不信？小时候你爸特别皮，有楼梯不爱走，就喜欢滚着下去。我没办法，又怕他摔了，只能抱着他滚。只是现在啊，腰不行了。」

　　我的冷笑话或许真的起了点作用，陆晓晓没有再继续骂了。

　　我估摸着饭点也到了，于是下楼去弄了点吃的。

　　故意弄的满屋子飘菜味，然后大声喊陆北潇下来吃。

　　他问我，晓晓呢。

　　我说：「减肥。」

　　陆北潇自鼻腔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用的是冰箱里原有的食材。

　　陆北潇只动了一筷子，脸色就变了。

　　我暗自叫苦，偷偷去后厨那尝了一口汤。

　　完了，我又把碱当盐了。

　　我不擅长做饭，从小就是。

　　嫁给陆北潇以后，他总是对我不冷不热，于是我妈说，抓住男人的心还是得抓住他的胃。

　　毕竟，我不好好学做饭，就会有好多好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抢着给他做饭。

　　他们都说，能嫁给陆北潇，是我几世修来的好福气了。

　　要不是看在两家长辈世交的份上，就凭我们家后期家道中落这条件，陆北潇凭什么娶我这个破落大小姐？

　　可是，嫁给一个人难道不是因为爱，因为平等，因为想要平等的爱么？

　　我从来不会在婚姻中试图讨好这个冷冰冰的男人。

　　所以，也难怪他后来对我一直冷淡。

　　也难怪在我死后，对我留下的女儿也这样不负责任……

　　「陈姐，你不吃么？」

　　陆北潇问我。

　　我摇摇头：「我等晓晓气消了，陪她一起吃。」

　　「不用管她，惯坏了。」

　　陆北潇低哼了一句。

　　「哦，那你跟我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惯她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北潇。

　　在他一脸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我还没等说话的时候，我一抬手，半碗汤直接扣他脸上。

　　我说，晓晓弄成今天这样，你当爹的难道一点没有责任么？

　　「现在，你端着这些饭菜上去，哄晓晓吃了。」

　　陆北潇被我整个弄懵逼了，抹去头上的汁淋汤水，他一拍桌子冲我吼道：「陈姐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真疯了么你！她爱吃不吃，我哄她？」

　　「她是你女儿！」

　　我红着眼，厉声斥道。

　　「就算你不爱她妈妈，她也总是你陆北潇的亲骨肉。她妈临死的时候两条胳膊都拗断了，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晓晓。再退一万步讲，我十七岁就来了陆家，带大了你又带大了晓晓，现在你们父女两个弄成这样，我以后闭眼了怎么去跟老太爷交代？」

　　陆北潇依然坐着没动，但我看清了他喉咙处微微有一阵颤抖。

　　「陈姐，你也觉得……我不爱凌欢么？」

　　他张开口，嗓音沙哑。

　　我心脏顿了一下，没有马上作答。

　　只是径自把饭菜都收拾了，给陆北潇端着，让他送上去。

　　「爱不爱的，都那么多年了。凌欢就算在天有灵，也不会计较这些，但你不好好对晓晓，她一定恨你。乖，听陈姐的话。」

　　陆北潇没再说话，端着餐盘上楼去，那背影却落寞凄凉得让人难以捉摸。

　　我不禁想起我们之前相识的种种，可能从爱上他到发现他不爱我，到想要让他爱上我，却又无能为力地只能把所有的爱都给到女儿晓晓。再到后来那场车祸，我弥留的灵魂来不及在人间留下半句嘱托。

　　呵，还说什么爱不爱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跟梦一样短暂。

　　「晓晓！晓晓！」

　　楼上突然传来陆北潇撕心裂肺的呼喊，紧接着是餐盘坠地的噼啪声。

　　我大惊失色，赶紧冲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