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爹有几日休沐。

  府里的丫鬟小厮准了假。

  是以府上就剩我和爹两个人,他笨手笨脚的在厨房生火。

  柴上落了雪,浓烟滚滚。

  我从爹手上接过火折子,随手拽了把干草。

  炉腔里烧的沸腾。

  爹给我下了碗面条,里边磕了两个鸡蛋。

  他似乎有些感慨,「阿知长成大姑娘了,爹都不知道阿知会生火了。」

  我挑了一筷子面条,语气平静。

  「爹不在的日子,我去给娘烧纸,总要点火的。」

  这不是一个多值得炫耀的技能。

  爹沉默了。

  碗里的面条汤所剩无几,我有些奇怪。

  「爹为什么不吃了。」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眼睛落在我鼻子下方。

  「阿知,你怪爹吗。」

  肚子好像有些饱了,但面还剩下不少,我点了点头。

  爹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是爹的错是爹不好如果爹认罪——」

  我真的吃不下了,把碗往前推了推。

  「但我更恨知府娘子,爹是个好官。」

  「是他们的错,娘说了,爹没做过的事,我们永远不要认。」

  油烛被风吹的晃了晃。

  外边又下雪了。

  爹好像眼眶有些红。

  过完年我便十岁了。

  爹给了我压岁银,祝我岁岁平安。

  府上又开始热闹起来。

  爹重复着早出晚归,他给我找了夫子教我琴棋书画。

  他现在很忙。

  没时间亲自教我识字。

  四月底。

  门口的玉兰树开花,大朵大朵的白色垂挂下来。

  夫子带我出去踏青。

  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宅子,山脚下的小溪环山而绕。

  夫子说我爹要升官了。

  三品官。

  他的眼睛里带着羡慕,我蹲坐在溪水前,任由流淌的河水冲刷手心。

  为什么会羡慕呢。

  我爹的官是我娘用命铺出来的,他走的每一步都带着血脚印。

  夫子不懂。

  他只认为,我爹从一个九品县令,到如今的刑部侍郎。

  仅仅三年,毫无背景都能升的这么快。

  他为什么不可以。

  河水倒映我的眉眼,那里边的小姑娘瘦瘦小小。

  我摸了下嘴唇。

  这么多年了,当初在知府后院拿针缝的印子还在。

  根本消不掉。

  同年八月。

  我爹新换了官服。

  他依旧很瘦,但那双眼睛里罕见的多了丝人气。

  那天爹回来的很早。

  给我带了一根糖葫芦,上边有六个山楂球。

  酸酸的,甜甜的。

  爹摸着我的头发,「阿知,快了,就快了。」

  他说的不甚明白。

  可我却知道爹的意思,我把糖葫芦给爹吃了一颗。

  堂前有台阶。

  我和爹坐在一块,蓦然想起娘亲。

  糖葫芦外边有糖衣,娘以前不让我多吃。

  爹就趁着出街的时候偷偷给我带。

  有次嘴上没擦干净,被娘发现,她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就惯着她吧。」

  但眼睛里满是笑意。

  这似乎是专属于我和爹的小秘密。

  吃完最后一个山楂球,我仔仔细细擦干净嘴巴。

  「爹,你要注意身体,阿知只有爹了。」

  门口的玉兰花开了第二次。

  爹掌握了知府贪污的证据。

  但他没有揭穿告发,如今把知府送进大牢,他最多就是个砍头之罪。

  我爹要让他生不如死。

  于是他再往上爬,从前那个青天大老爷已经消失不见。

  我爹成了大宁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

  皇上荒淫无度。

  爹为了得到皇上的青睐,不惜从民间搜寻美貌的女子。

  后宫是个枷锁。

  不晓得多少姑娘死在里边。

  同朝的官员背地里把我爹骂的猪狗不如。

  可见面的时候还得毕恭毕敬。

  因为爹又升官了。

  他被调任到大理寺卿,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官员。

  那些官员表面装的正人君子。

  可哪一个回到家不是羡慕我爹升迁的速度。

  他们不屑于和我爹来往。

  但又有心打听爹究竟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药。

  于是就把主意打到我这里。

  礼部尚书的女儿举办赏花宴,邀请我去做客。

  我拿着信筏子去找我爹。

  上边的簪花小楷还带着香味。

  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面前的案几摆着成摞的书信。

  他将邀请函还给我。

  「阿知已经十二岁了,该出去交交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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