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李昶还是个流落在漠北做了马贼的野孩子。

  那一年,皇帝下了恩科令,准天下女子参与科考。

  我以女子之身力压一众学子,夺得状元。

  皇帝点我外放,做了个漠北的小官。

  我和年仅十四的李昶对上了。

  这帮马贼总在附近几城抢掠,但同时他们又进退有度,配合极默契。

  为了探清他们的底细,我便换了身裙装,带着英儿进了大漠。

  为了逼真,我请了镖师跟着,并押送了些财物。

  果然,马贼上钩了。镖师按我说的,抵抗了几下后便早早弃车逃跑。

  一只手掀开了车帘,我和一双眼睛对上了。

  “尚京来的?”少年忽然笑了起来,自顾自地说道,“我娘刚死,我对着她的尸体祈求来一个人陪陪我。”

  “看来娘还是说话算话的。”

  他笑得像拨开乌云的天空,“我名昶,无姓,字玉魄。姐姐,你叫什么?”

  那天之后,李昶带我回了沙漠深处的马贼窝巢。

  呆得时间越长,我便发现这群马贼各有各的秘密。有的人是罪官之后,从边关逃过来的;有的人被逼着落草为寇,甚至还中过秀才;有的人娘老子死得一干二净,小儿还被饥民吃了,了无生趣才做了马贼。

  他们知道我读过书后,竟收起了轻视的笑,尊称我了一声“尹夫子”。

  我心知他们是马贼,但总忍不住点拨一二。

  尤其是李昶,他虽在马贼中极有威严,但在我面前却像只小狗似的。

  每日天光微亮,他便必然等在我帐前,听见我起身的动静便立刻冲进来,围着我讨好卖乖。

  直到我摸摸他的头,他才会凑上来蹭蹭我的颈侧。

  李昶年岁尚小,我还抱着劝他向善的希望,每日给他讲些书。

  但如果要他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听我讲,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必须与我靠得极尽才肯听。

  近到我能感觉到少年的心跳和汗意。

  漠北寒冷的夜里,李昶总靠在我膝头,听我点烛读着无聊的史书。有时他拉开帐帘,便有纯然的星星倒映在他眼里。

  也许只有这一刻是永恒的。

  很快我摸清了他们窝巢的据点和出没规律,城中也向我传了消息,问我是否进攻。

  我回复了。

  “十日后,一切照计划。”

  这一场剿匪,是我指挥的。

  深夜突然发起的进攻,马贼们被包围了。

  李昶拼死反抗,他手拿一柄马刀在包围中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一时间马贼士气大涨。

  他却慌乱地在兵马中找着什么,双眼血红。

  “取我的弓来。”

  在战场上分心是大忌,我定了定心神,搭箭扣弦,向李昶连射三箭。

  两箭擦空,最后一箭刚好射中李昶肩头。

  他下意识向我的方向看来,却如遭雷劈。

  “姐姐。”

  千军万马中,我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直到现在都记得十四岁的李昶,记得他那一刻的表情。

  李昶一把拔出肩头的箭,借着其余人不要命一般地掩护,纵身向我冲来。

  他动了杀心。

  我扔掉弓,抽出剑以抵挡。

  发疯的李昶将我身边的护卫杀了一干二净,他挥刀时眼中光芒太盛,嘴边咧着笑,一刀一刀震得我虎口发麻。

  在混乱的喊杀声、怒吼声中,我却只看到了李昶癫狂的眼睛。

  最后一下挥刀,我手中的剑应声而断。

  底下马贼已大部分获擒,但其他人无法回援。

  这也许是我临死前的一秒,我和李昶对视着,他身上的血滴落在我的脸上。

  “姐姐,好啊,你真好。”李昶露出个奇诡的笑,“我不杀你。”

  他扔下了刀,凑了上来,嘴唇擦过我耳边。

  “下一次。”

  我不知道他说的下一次,是不是下一次会杀我报仇。

  就像我不知道他落在我耳边的是吻还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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