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淘淘五岁那年，他的存在被顾寒声的家人发现了。

　　顾家有权有势，他们强行把淘淘带回了顾宅，我丝毫没有办法。

　　只得妥协般告诉顾寒声，在他没有家室时，淘淘可以在顾宅暂住。

　　周末，顾家答应让淘淘回我们之前住的小房子来看我。

　　我忙活了一上午，烧了一桌子的菜，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淘淘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虾，放进嘴里刚嚼了几口便吐了出来。

　　「好难吃啊，比林阿姨烧的差远了。」

　　「爸爸家的保姆阿姨烧饭可好吃了，妈妈，你跟我一起回去吃吧。」

　　小孩子天真的话语总是那么伤人。

　　顾家老宅的厨房里光负责烧菜的阿姨就有八个，头盘主菜甜点汤品，每一样都是米其林大厨的水平，我的厨艺如何能作比呢。

　　我的心里密密麻麻跟被针扎了一样，但仍然勉强笑着和他说：

　　「淘淘，不要浪费粮食，乖乖吃掉好不好？」

　　「你没被顾家接回去之前，我们半个月都吃不了一回虾的。」

　　淘淘直接撂下筷子。

　　「不嘛，不嘛，我不要吃这些。」

　　「我就要回爷爷奶奶家吃饭。」

　　「以前都怪妈妈不努力，我想吃顿虾还要等半个月。」

　　听到这些话我真的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更是怀疑顾家的教育方式是否正确。

　　我强押着他在家里吃完了这顿中饭，并留他在我这边多住了几晚。

　　谁知第二天顾寒声就上了门，要带淘淘回老宅。

　　他蹙眉盯着我，冷淡开口。

　　「你是怎么带的孩子？」

　　「昨晚淘淘用智能手表给我妈打了电话，哭着喊着要回去，说你虐待他。」

　　「陆思淼，淘淘是你亲儿子，你起码稍微上点心。」

　　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淘淘直接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扑进顾寒声的怀中，汽车扬长而去。

　　4

　　自那以后，淘淘再也不肯回来住我这个小房子了。

　　为了常常见到他，我只得也搬进顾宅。

　　顾寒声的妈妈看我哪哪都不顺眼，直把我当佣人使唤。

　　我天天在家里洗衣拖地，做饭还轮不上我，比老嫂子更像老嫂子。

　　某一天早上，我照常买菜回了顾宅。

　　淘淘在花园里蹦蹦跳跳，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

　　我拿出毛巾笑着替他擦拭。

　　他歪着头问我：「妈妈，柳晗阿姨的手那么软，你的手怎么这么粗糙啊。」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在了唇角。

　　柳晗，多么熟悉的名字，她不是出国巡演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推门进了客厅，顾寒声妈妈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

　　「小晗，你太客气了。」

　　「等你和寒声订婚后，就搬到老宅来住吧。」

　　柳晗甜甜地应好。

　　我沉默了片刻，出声打断了这其乐融融的画面。

　　「既然顾寒声要结婚了，我和淘淘就搬出去住吧。」

　　「当初说好的，淘淘住进顾宅，只是因为顾寒声还没有成家。」

　　「但是他现在要结婚了，我们就不便叨扰了。」

　　顾寒声妈妈皱着眉吼道：「淘淘是顾家的儿子，住在顾宅天经地义！」

　　「你才是那个外姓人，住在这里确实叨扰我们了。」

　　「要走你一个人走，淘淘必须留下！」

　　淘淘看到奶奶生了气，忙跑到她身边去哄她。

　　顾寒声妈妈搂着他一个劲地喊乖孙。

　　我手足无措地去看顾寒声，他接触到我的眼神，一言不发地别过了头。

　　我忍不住笑了，这个家里，真的还就只有我一个外人。

　　5

　　顾寒声和柳晗的婚期在即，我收拾好行李，买好了机票准备离开。

　　和淘淘说这件事的时候，他满脸的不情愿。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呢？」

　　「你没有工作，没有家人，我们在外面活不下去的。」

　　我蹲下来耐心地劝导他：「淘淘，我们去海城，妈妈在那里再重新找一份工作。」

　　「你放心，妈妈就算再苦再累，也会保障好你的学习和生活的。」

　　淘淘一把甩开了我，坐在地上哭闹：

　　「你还想让我跟你一起回去过苦日子吗？」

　　「柳晗阿姨又漂亮又温柔，你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

　　「难怪爸爸不喜欢你！」

　　说到这里，他抬头瞪着我：「奶奶说得对，你是不是把我当成筹码了？」

　　「想要母凭子贵，用我要挟爸爸娶你，嫁进豪门？」

　　他刀片般的话一句一句向我袭来，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只是不想让他变成世人所不齿的私生子啊，竟然被他们全家人曲解至此吗。

　　我彻底寒了心，默默地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为了防止顾寒声一家人干扰我之后的崭新人生，我回到小房子写了一封遗书。

　　上面写明了我的失望，委屈，悲伤，无助，以及——我跳海求死的决定。

　　处理好一切后，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城市。

　　出生时，我是孤儿，一个人在这世间摸爬滚打。

　　离开时，我有儿子，可还是孤身一人远走他乡。

　　这里再也没有我留恋的人或者事了。

　　6

　　离开江城后，我去了法国。

　　我曾经为了淘淘中断学业，放弃了我的梦想。

　　现在，我想在那里重新拾起芭蕾舞。

　　做了几个月的学徒后，我成功进入一家当地的芭蕾舞团，成了冉冉升起的舞蹈新星。

　　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先生。

　　他是舞团聘请的华人编剧，幽默浪漫也不失温暖。

　　我尘封的心房渐渐被他打开，但我依然自卑，毕竟我曾经未婚先孕，有过一个孩子。

　　沈回却说：「baby,你曾经被恶魔伤害，但那不是你的错，请不要害怕。」

　　「你有舞蹈，也还有我，我们会拥有新的angel。」

　　「我们是你的家人，你将不再孤单。」

　　八月，天使降临人间，以岁为名。

　　岁岁平安，这是我们对她最美好的祝愿。

　　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和顾寒声一家人再有什么联系。

　　直到今天——他得到了我的联系方式，给我打了这个电话。

　　「七年过去了，我和淘淘都很想你。」

　　「你走之后，淘淘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孤僻古怪。」

　　「他现在完全不听我和我妈的话，行事越来越激进。」

　　「昨天，他的班主任找到我，说有同学举报他霸凌其他同学。」

　　「我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他有抑郁症的倾向，需要父母的陪伴。」

　　「你回来看看他，好不好？」

　　7

　　我在电话里拒绝了他的请求。

　　可到了晚上，我还是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

　　我无法相信，当初只不过是有点淘气的男孩，怎么被他们养成了这样？

　　隐隐忧心，我不会生出一个以后要报复社会的儿子吧？

　　沈回察觉到了我的异常，缓缓从身后抱住我，问我怎么回事。

　　我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慢慢镇定下来。

　　「今天顾寒声给我打电话，说淘淘这孩子被他们养坏了。」

　　「有抑郁倾向不说，还霸凌其他同学。」

　　「心理医生说他需要父母的陪伴。」

　　听到这里，沈回一下子搂紧了我，把头靠在我的颈窝上。

　　喷出的气息温热又颤抖。

　　「那你呢？你想回去吗？」

　　「如果回去......还回来吗？」

　　8

　　颈窝的痒意慢慢扩散开来，最后传到了我的心尖。

　　我慢悠悠靠进沈回怀里。

　　「如果他只是抑郁也就罢了，他有爸爸和新妈妈，爷爷奶奶，根本不缺少陪伴。」

　　「可他如果霸凌其他同学，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不能容忍自己生出了个恶魔，破坏其他家庭的幸福。」

　　沈回明白了我的意思，忍不住急切地问：「那你要去多久才会回来？」

　　「他和他的父亲不会抓着你不让你走吧？」

　　我沉思了一会儿，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最近不是在休假？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趟国？」

　　「把岁岁也带上吧，爹妈都跑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异国他乡也忒不像话。」

　　沈回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却又被我的下一句话撩得心火难耐。

　　「沈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坚持健身？」

　　「这里，怎么软绵绵的？」

　　他哼笑一声，按住不断摸索的手，突然翻身压住我，慢慢凑近，吻住了我的唇角。

　　「沈太太，一个热知识，胸肌是软的。」

　　9

　　第二天早上，我问岁岁愿不愿意和我去江城。

　　小家伙还没睡醒，迷迷瞪瞪扑进我怀里。

　　「要去，要去。」

　　「妈妈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随后抬起头，用撒娇的小奶音问：「可以不带上爸爸吗？」

　　倚靠在沙发上的沈回顿时黑了脸，一把拎走了小奶团子。

　　我和沈回买了下个星期的机票，带着岁岁回了国。

　　我本来想着回国再另外租一套公寓，毕竟我之前住的小房子又破又小，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会嫌弃。

　　想到这里，我的眸光不禁黯淡了几分。

　　但是沈回和岁岁父女却坚持要住那里，他们想看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我硬着头皮答应了他们，并附赠了一个形容词：「家徒四壁。」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来到郊区的小房子，我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但奇怪的是，钥匙的形状和锁孔对不上。

　　我疑惑地蹙眉，有人给门换过了钥匙？

　　正在这时，“咔哒”一声，大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皮肤白皙，眼神阴郁。

　　他看到我，瞳孔猛的收缩，随后冲上来抱住我。

　　「妈妈，你真的没死！」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