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苏阳说的对，与其如今费尽周折要抹掉我，为何当初要带我回来呢？

　　「到时候要怎么跟苏依依解释？」

　　「不用解释，都是为了她好。」

　　爸爸粗暴地打断了哥哥的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地下室的。

　　直到回到卧室，浑身还忍不住颤抖。

　　我知道我没有找回苏依的记忆和感情，可明明我那么努力地对大家好，怎么换不回大家一点同情。

　　我早就视为亲人的人，竟然要联手谋害我。

　　是因为苏依依的出现已经彻底取代了我？

　　可当初是他们握着我的手说今后他们就是我的家人，是他们让我放下防备彻底信任他们。

　　可我已经把他们当家人、当挚爱了，他们却放弃了我。

　　一种奇怪的头晕目眩的感觉笼罩着我，我按着太阳穴想要阻止这种感受。

　　原本我以为是我不够好，表现得不够像苏依，没想到他们竟然讨厌我至此。

　　我真的很想被爱，很想好好活下去，这很奢侈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打湿了枕头。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来不及躲避，只能紧紧地抓住被子装睡。

　　开门的一瞬间，范舟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也进了门。

　　自从我来到苏家，我们很少一起睡，他半夜来找我，莫非是着急要我的命？

　　我咬紧了牙关，全身紧缩在一起。

　　我感觉到他的脸就在我面前，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扫在我的脸上。

　　当他冰冷的手指触到我的脸时，我还是忍不住轻微颤抖了一下。

　　2.

　　「你哭过了？是做噩梦了吗？」

　　我以为他发现了我在装睡。

　　「不对，你怎么会哭呢。」

　　他却自言自语道。

　　我也才意识到，原来这两年来，我从来没有哭过，不管他们如何冷落我，我都不曾哭过。

　　他就那么近距离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才起身离开。

　　「苏依，晚安。」

　　可我不是苏依。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做好早餐就避开了家人去打扫庭院。

　　直到父亲他们出门了，我才回到了餐厅。

　　苏家偌大的花园餐厅外草木兴旺，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我却如坠冰窟。

　　「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啊，我特意给你炖了燕窝牛奶，赶紧喝了吧。」

　　母亲坐在餐桌的另一侧，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这是母亲第一次给我炖燕窝。

　　「妈，我的呢？」

　　苏依依亲昵地坐在母亲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

　　「什么时候短过你的。」

　　母亲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另一碗推到她面前。

　　平日里母亲只给苏依依炖燕窝，从来没有我的份。

　　因为父亲把绝密的研究成功仿生人带回家，苏家辞退了所有的佣人。

　　起初所有的家务是母亲和我一起做，可母亲大半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家务这种事总会让她腰酸胳膊疼。

　　慢慢地我便承担起了苏家庄园里所有的家务活，毕竟如果不是我，母亲本可以过得很清闲。

　　刚开始，母亲还有些犹豫，后来见我对她的使唤也毫无脾气，便也就习惯了。

　　佣人一般的我，是配不上母亲的燕窝。

　　我盯着那碗燕窝，并不敢动，只是拿了片全麦面包嚼了起来。

　　刚才苏依依也吃过。

　　「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会有股腥味儿。」

　　母亲将碗推到了我面前，着急要看着我吃下去。

　　我只是神情木然，若不是昨晚听到了那些对话，或许我会真的很感动，她终于开始对我好了。

　　可背后的真相却那么残忍。

　　「我不吃。」

　　找不到借口，干脆也懒得掩饰。

　　「苏依林，不要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着我，你就不能像妹妹一样乖一点吗？」

　　「妈炖的燕窝的手艺那是真不错，姐姐不吃可别浪费了，给我吧。」

　　苏依依向来会打乖乖牌，伸手就把碗拉到面前，舀了一勺就要塞进嘴里。

　　若是平日里，氛围一定会就此缓和，母亲肯定会摸着她的头叫她小馋猫，然后懒得再理我。

　　可这次母亲却慌忙打了苏依依的手，顺势碰翻了那碗燕窝。

　　「那是给你姐姐的，你抢什么！」

　　苏依依吐了吐舌头，放下了勺子，给我了个眼神，劝我赶紧服软哄哄母亲。

　　我冷哼了一声，「为什么她不能喝？难不成有毒？」

　　母亲的脸顿时青一块白一块，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姐，你别瞎说，妈一片好心你不领情就算了，可不能乱说话。」

　　母亲大口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着，苏依依连忙上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小声劝着她别气坏了身子。

　　为什么要生气呢？

　　难道是因为被我当面拆穿了所以难堪吗？

　　人类的感情真复杂。

　　铛的一声后，那只瓷碗在地上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苏依林，你这个没有心的怪物，你就应该死在那天，我后悔了，我们就不该带你回来……」

　　母亲瘫在一旁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我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我不过是没有遂你的意服下毒药而已，是我错了。

　　我不该奢望你们对我有半分情谊。

　　3.

　　回到房间看到快要完工的那幅工笔画，我的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这幅画卷是我从书架上发现的，找到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一半。

　　从起稿时边框上的小字来看，那是苏依离世前就在为母亲准备的生日礼物。

　　我延续了苏依所有的生理特征，却没能延续她的才艺，也根本画不出像样的东西。

　　面对已经完成勾勒和分染的画稿，我曾一度放弃要画完它。

　　可有次陪母亲逛画展，她在一幅工笔画面前伫立了很久。

　　母亲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吧？所以苏依才会生前偷偷准备这个惊喜。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偷偷找了老师重新学习。

　　为了练悬腕，我在手腕上挂上小沙袋，为了练握笔的手都磨起了厚厚的茧子，练得多了，时常夜里手疼得难以入睡。

　　如今罩染、提染也已经完成，还有一些花蕊和鸟翼的细节待调整。

　　支撑我一直画下去的动力，不过是想看到母亲欣慰的笑脸。

　　可如今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我和母亲闹得不愉快的事情很快惊动了苏阳。

　　他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家劈头盖脸就训斥我。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非要跟母亲对着干？」

　　我看着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就想笑。

　　不过是没有遂你们的意而已，到头来不肯就地屈服倒也成了我的罪名。

　　「收拾一下东西赶紧跟我走。」

　　苏阳不耐烦地嚷道。

　　「怎么？你又要关我禁闭吗？」

　　这些年，这个哥哥一直对我不冷不热，我本以为他性格如此，可苏依依到来后，我才知道，他本是个宠妹狂魔。

　　无论工作多繁忙，只要苏依依开口，苏阳就会放下一切带她逛街吃饭，拎着大包小包回来。

　　无论多大的事，只要苏依依一撒娇，苏阳就会原谅她，捏捏她的小鼻子告诉她下次不要再这样。

　　和苏阳彻底闹翻是因为我养的小狗伤了苏依依。

　　或许是在苏家过得太压抑了，在宠物店看到那只一直向我示好的柴犬时，我就决定一定要带它回家。

　　小柴刚回家时每天哼哼唧唧的，我时时刻刻守着它，它才慢慢安宁了下来。

　　看着它呆萌的样子，偶尔倔强闹性子，总感觉我们是相识很久的朋友。

　　可偏偏就在苏阳出差回家那天，小柴突然冲了出来，扑向了苏依依。

　　苏阳拦腰抱起惊慌失措的苏依依，一脚将小柴踢开。

　　「哥，我的腿……」

　　仿生人的愈合能力不比常人，恢复起来比较慢，还容易引发其他并发问题。

　　那一刻我也慌了。

　　苏阳抱着苏依依回了房间，仔细检查了伤口，好在没有大碍。

　　但苏阳却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不允许我再养小狗了，还把我带去了他不常住的公寓，让我反思清楚做错了什么。

　　过了半个月，苏阳才来接我，他忘记了初代仿生人的生理功能不完善，需要持续服药。

　　断药的那半个月，我的皮肤上出现了大片暗紫色的斑块，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

　　从那以后，我不再敢招惹苏阳，我害怕再关我禁闭，害怕无声无息地死在没有人关注的公寓里。

　　「这次关多久？」

　　苏阳没有回答我，只是握着我的手腕就要把我拉出去。

　　「苏阳，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着急想要除掉我！

　　「你为什么就不能像苏依依一样乖一点？」

　　苏阳从衣柜里胡乱地抓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就拉着我出了门。

　　4.

　　「我不走。」

　　苏阳突然就慌了，「我都是为你好。」

　　「那你大可不必为我好，留着去对苏依依好吧。」

　　「哥，你回来了？你去看看妈吧，她说还有些心慌。」

　　苏依依听到了动静来到了我房间门口。

　　苏阳脸上的不耐烦逐渐瓦解，他哄着苏依依出了房间。

　　一张照片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脚边，大概是苏阳拿衣服时从衣柜里翻出来的。

　　那张照片上，苏依和苏阳才十几岁的模样，苏阳搂着苏依的肩膀，苏依抱着一只小柴犬。

　　原来我们曾经有过一只小狗？

　　我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有无数的疑问。

　　可上次他见到我养狗的样子，明明很生气。

　　我翻遍了书架也没有找到苏依的相册，一定是有人刻意拿走了。

　　我颓然倒在床上，不明不白地在这个世界存在了两年，满心荒凉。

　　苏依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又是怎么生的？

　　每个人都想将我当成苏依的替身，可每个人都在瞒着什么。

　　也许我可以不用做苏依的替身，为自己活着。

　　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可为什么不呢？

　　傍晚在花园见到范舟，他正在翻土。

　　刚刚长了花苞的郁金香被连根拔起丢在了一边。

　　「小舟哥哥，是这样把种子放下去就可以了吗？好有趣呀。」

　　苏依依跟在他身后，往翻好的土壤里种了新的种子。

　　「为什么挖了我的郁金香？」

　　范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起腰，「郁金香只能活三年，今年该换新的种球了。」

　　「可他们已经长出花苞了！」

　　「姐，你别生气，是我求着小舟哥哥给我种白蝶兰的。」

　　范舟为了给依依种花，竟然挖掉了曾经给我种的郁金香。

　　那倒在花径边还未绽放的花枝，跟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范舟心中又能活几年呢？

　　我转身捡起那些失去水分后开始卷曲的花。

　　眼泪吧嗒吧嗒跌落在泥土中，心里总有奇怪的感觉让我想歇斯底里大叫。

　　整理好花园后，两人在门廊下的长椅上坐着休息。

　　苏依依随意地靠在了范舟的肩膀上。

　　「小舟哥哥，我是不是更像苏依？」

　　范舟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我是先研制出来的仿生人，那我就会是你的妻子对不对？」

　　苏依依直勾勾地看着范舟的眼睛，凑上前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范舟愣了几秒才转过头去，脸颊绯红。

　　原来他不是恶心仿生人，他只是恶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