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想过将她打掉,可在每个寂静的夜晚,摸着微隆的腹部,感受着它极强的求生信号,我最终释然。
我的梦想停止在了她到来的那一年。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书语无关,可在听见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也难免委屈。
季书语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干巴巴地开口,「哎呀妈妈,我不是嫌弃你。只是前几天爸爸知道我上了大学,特意给了我五千块当生活费,我高兴之余发了个帖子,不是针对你的,只是开个玩笑。」
我的脑袋「轰」地炸开。
「你说谁?你爸?」比起今天我所看见的一切,都不及此刻她的这句话令我愤怒。
我强压下翻涌的怒火,一字一顿,「你从出生第一天起就没有爸爸,我不许你认他!」
却不想,这句话激起女儿的逆反心理,她抬高音量,语气埋怨,「凭什么不许,你是你,我是我,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你当年还太小,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
季书语冷言打断我的话,「你们上代人的恩怨,为什么要扯到我的头上!就为了顺从你,我这十八年来一直没和爸爸相认,我做得还不够吗?」
「你知道我这十八年来都是怎么过的吗?所有小朋友都可以牵爸爸妈妈的手进游乐园,我不可以!所有同学都可以由爸爸开车送到学校,我不可以!所有人都可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不可以!」
「我忍得够久了,现在我已经成年了,你没有资格管我,我偏要认他!」
发泄完后,季书语直接将电话挂断。
徒留我举着手机,苍白重复,「不是这样的。」
4
我和前夫汪沛海离婚,是因为季书语。
我怕给她心底留下阴影,所以从没和她说过。
19年前,汪沛海生怕我去了戏剧团不回来,于是设计让我怀上孩子。
自此,折断了我梦想的双翅。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胎动越来越明显,我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期待孩子的到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却没想到迎来了致命的一击。
「怎么是个女孩!」汪沛海脸色大变,望着怀中的孩子仿佛是望着仇人。
我虚弱地撑起身子,心头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他将身一转,毫不犹豫地朝屋外的井口走去。
我踉跄地起身,鞋都来不及穿,跌跌撞撞地朝他奔去。
「住手!住手!」
眼看着汪沛海站在井边举起孩子,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几步冲了上去将孩子夺下。
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仿佛也在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抢回孩子后,我瞬间脱力,重重跌落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我后怕地咆哮着。
汪沛海冷若冰霜,「我好吃好喝伺候你十个月,你就给我生出个这玩意,你还好意思和老子叫嚣!」
「赶紧地把孩子给我,占了我儿子的投胎位,看我不折磨死她!」
边说边抢我手中的孩子。
我刚生产完,又受了惊,此时已经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眼看着孩子就要被汪沛海夺走,我俯上前,一口咬在汪沛海手臂上。
我发狠地咬着,很快嘴里便充满了铁锈味。
「我草你马勒戈壁的。」
汪沛海挥起另一只手重重地扬在我的脸上。
剧痛席卷了我的大脑,再没了一丝力气。
汪沛海轻松将孩子从我怀里提出来后,又对着我补了一脚。
我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痛得浑身发抖,好似一条在砧板上任人宰杀的鱼。
我阖着眼,意识开始模糊。
「哇」
忽地,季书语爆发出惨烈的哭声。
「TMD,你还有脸哭,老子打死你。」
就在汪沛海即将挥出下一个巴掌的时候,我伸手箍住了他的手腕。
另一只手撑着柴垛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汪沛海,杀人犯法,你要是再动她一下,我立刻去报警!」
汪沛海阴恻恻地看我一眼,「我打我自己的孩子,警察他敢管我?」
我毫不怯懦,回瞪着他,「小孩有小孩的保护法,比你杀一个大人还严重。」
汪沛海看我不像说谎,迟疑了一瞬。
趁着这片刻时间,我连忙将吓坏了的孩子抱过来。
「你可想清楚了,现在只让生一个娃娃,你要是非要留着她,我就和你离婚!我们汪家是必须有男孩传宗接代的!」
汪沛海抽着烟,装模作样地说。
我抱着季书语,语气坚定,「离就离!」
5
离婚后,汪沛海没有给过一分钱的抚养费,还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分走了。
此后十八年来,我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将孩子拉扯长大。
原以为会是结出硕果,却没想到这根儿早就烂了,根本就开不了花!
十八年的辛勤培育,抵不上轻飘飘的五千块钱!
我低头看着布满皲裂的双手,后知后觉的惊醒。
如果女儿是真心心疼我,应该是帮我做力所能及的家务,而不是买一支廉价的护手霜。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仿佛十九年前犯的错,终于得到了报应。
我扶着桌沿缓缓站起身来。
既然季书语选择了她的父亲,那我和她之间的情分就此斩断了。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再管她,也不奢求她养我。
十八年的抚育就当为我没问过她的意愿就将她生下的赎罪吧。
这十八年来,我日夜操劳,对自己百般苛刻,也攒下了不少钱。
这笔钱,我原本是攒下给季书语当嫁妆的。
我总是怕男方家瞧不起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所以总想为她增加底气,为她置办一笔丰厚的嫁妆,让男方家知道,季书语也是有人为她撑腰的。
但现如今,我只觉得可笑,为了她谋划一生,只换来了一句「没资格管她。」
好在,我还健朗,余下的人生,我将为自己而活。
十九年前,我失去自我,十九年后,我迎来新生。
将出租屋内重要的东西收拾打包好,和房东商量完退租后,我拉着行李箱,毫不犹豫地关上这间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屋。
这一刻,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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