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沈寒舟以为我听不到，和以前无数次一样，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大声抱怨。

　　抱怨他的委屈，抱怨他的不被理解。

　　可他忘了，车祸发生意外，是他自己说的要娶我。

　　是他跪在我早亡的父母坟前，信誓旦旦要保护我一辈子。

　　躺在床上，我侧过脸，看见的是背对着我的沈寒舟。

　　他一向是这样。

　　生气了就喜欢背对着我睡，每次都要我低头，率先过去拥抱他。

　　才肯消气。

　　可我实在是过于疲惫，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梦中是车辆轮胎划过马路尖利的刹车声。

　　还有大货车和小轿车碰撞挤压，把我和沈寒舟压在座椅底下的场景。

　　他昏了过去，我用尽全身力气，任由滚烫的汽油淋在腿上。

　　留下可怖的伤疤。

　　这才把人连拖带拽地拉了出来。

　　汽车大爆炸，我背着他走了十几公里，终于抵达最近的卫生院。

　　医疗资源紧张，我让医生先给他做手术。

　　这才耽误了耳朵的治疗。

　　红着眼圈，跪倒在地向我求婚的少年面容，

　　和在包厢里同苏沐瑶拥吻的英俊男人五官逐渐重合。

　　「死聋子」、「残废」……

　　怨毒难听的咒骂声回荡在梦中，我猛然惊醒。

　　额头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身下的枕巾被泪水打湿，黏腻在后脖颈。

　　枕头的另一侧早就空了，我红肿着双眼。

　　拖着疲惫的身子起来。

　　餐桌上的沈寒舟西装革履，还在和手机另一头的苏沐瑶甜蜜通话。

　　「沐瑶我也想你，昨晚想了你一夜，胀胀的我都睡不着。」

　　「那你没有碰裴芸吧。」

　　「怎么可能，她个聋子又没感觉，每次躺在床上跟个尸体一样多没劲，哪像你知情知趣，叫的我都舒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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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此刻无比怨恨自己能够听到。

　　这样辣耳朵的对话，每天都在餐桌上上演。

　　可笑的是以前的我还傻傻以为是他忙，所以才一大早要和客户通电话。

　　见我站在桌旁迟迟未动，沈寒舟不耐烦的啧啧起来。

　　下巴朝着厨房点了点，微笑着提醒我赶紧去做早饭。

　　口中说的却是，「死聋子手脚残废了啊，不知道赶紧给我去弄早饭啊！想饿死我是吧。干什么都这么废物，真不知道养你在家有什么用。」

　　手机那头传来苏沐瑶的嘲笑声。

　　「哎呀寒舟哥哥，残疾人是这样的啦。好吃懒做全靠你。对了，你可别忘了一会陪我去逛街哦，我要疯狂买买买！」

　　「好，你要什么我都买。」

　　端着煎好的荷包蛋摆到他的面前，我因为分神听他们的对话，指尖烫了好几个水泡。

　　疼得龇牙咧嘴。

　　可他头也没抬，下意识骂了一句。

　　「我爱吃温泉蛋，怎么是荷包蛋。」

　　想到我听不到，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抓起盘子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4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空荡的桌面。

　　对着倒掉荷包蛋的他发问。

　　「为什么倒掉？」我有意遮掩住指尖的水泡，不让他发觉。

　　「不喜欢吗？」

　　那是我为了他费尽心思学的，只因他喜欢。

　　我便一遍遍对着菜谱练习。

　　手背被油烫伤的疤痕依稀可见，他却告诉我现在爱吃温泉蛋了。

　　「人总是会变的。」

　　这一次，他的手语和真实的话语终于一致。

　　仿佛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分，他凑上前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

　　「我爱你。」

　　临走前，他叮嘱我不要出门。

　　担心我听不到别人的话会受欺负。

　　可是，在手机他告诉苏沐瑶的是，

　　「带一个聋子出门别人会怎么笑话我！说我一个沈氏家族的大少爷和一个残废住一起？我可不想她出去丢我的人。」

　　门砰的一声被关掉，

　　独留我一个人坐在餐桌上。

　　他的那句「我爱你」还有「人总是会变的」就像魔咒。

　　困住我在青春岁月的回忆和残忍的现实里挣扎不得。

　　沉默良久，直到垃圾桶里的荷包蛋开始散发出腥臭。

　　气味充盈鼻腔，我才缓缓起身。

　　想去抽屉先拿包纸巾把食物包起来丢掉。

　　却看到一本相册。

　　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抖着手翻开，苏沐瑶和沈寒舟互相亲吻的自拍照赫然映入眼帘。

　　从暖春到寒冬，每个季节他们都会去不同的地方打卡旅游拍照。

　　武功山、泰山、庐山……穿着登山服的他们是那么登对。

　　我想起沈寒舟最爱爬山。

　　还和我提起登山队有个驴友。

　　却从来没想过是和他的小青梅一起。

　　视线下移，我看见自己脚踝处漏出的恐怖伤疤。

　　蜿蜒的粉色新增肉凸起，光是偶然瞥见。

　　都让人有想吐的冲动。

　　相册翻到最后，一行刚劲有力的大字力透纸背。

　　【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那一刻，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轰然塌陷。

　　那些年少的誓言，全都化作过眼云烟。

　　我自嘲般地笑笑，拿起旁边的剪刀快步冲到窗边。

　　把大红的喜字剪得稀巴烂。

　　又把所有偷偷准备用在洞房的红枣花生打包扔进了垃圾桶。

　　拎着满满两大垃圾袋，走在寒风中，我打了一个冷战。

　　孤独感几乎将我淹没。

　　新的短信提醒音一遍又一遍响起，

　　我丢完垃圾，看到锁屏里我和沈寒舟的合照愣了半晌。

　　然后才解锁。

　　【芸芸，今天天气冷了，家里暖气不足你也记得多穿点。】

　　【外面好像会下雨，我就不回来了，你一个人乖乖的哦。】

　　【不爱吃海鲜粥的话我回来给你带麻辣鱼吧。你最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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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俏皮的语气是沈寒舟从来都不会用的。

　　我也不爱吃辣。

　　所以，这肯定是苏沐瑶发的。

　　联想到早上他和苏沐瑶的连线，我几乎都能够想到两人恶作剧般给我发送消息的丑恶嘴脸。

　　5

　　寒风越来越大，冷气从我的裤管钻入，几乎要冻僵我的全身。

　　我从不怀疑真心，可真心瞬息万变。

　　走在路上，我静静思索这些年到底出了什么错。

　　救下他，自己变成聋子。

　　被人歌颂的伟大爱情变成了捆绑他的道德枷锁。

　　我成了他扔不掉的包袱。

　　原来，多年的感情在新鲜感面前不值一提。

　　拢紧衣衫，我忍住想哭的冲动，快步想要回去收拾东西搬家。

　　却意外撞到以前的同事周悦。

　　她神采奕奕，抓着我一顿关心。

　　「你知道吗芸芸，我学了手语，决定去援助西藏的聋哑儿童，这是学校的新活动，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你以前可是学校的名牌讲师，拿过全国教师大赛一等奖呢。要是不把你的知识才学发挥出去那真的太可惜了！」

　　还没聋以前的我就是老师，十分受学生喜爱。

　　意外失聪后便主动辞职，生活全都围着沈寒舟转。

　　要不是周悦提起，我差点忘了我曾经还是一个老师。

　　我还有过那样辉煌灿烂的过去。

　　她瞧见我无名指的钻戒，诧异地表示抱歉。

　　「对不起啊芸芸，我不知道你结婚了，那你肯定要围着家庭转吧，打扰你了哦。」

　　我摇头，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并且把自己能听见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她。

　　「太好了芸芸！我们可以一起去帮那些孩子了。」周悦用力抱紧我，「可你的婚礼……」

　　「不结了。」

　　我想起沈寒舟提到的要逃婚，升腾起一股快感。

　　这一次，是我先离开。

　　约定好出发的日子，和她分开后我火速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和他同居七年，我的东西少得可怜。

　　只用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完。

　　唯独这枚戒指是我自己花钱买的，想到路途遥远需要路费。

　　我打算卖掉，去了珠宝店和导购砍价，

　　却在拐角的婚纱店看到了苏沐瑶和沈寒舟两人。

　　「寒舟哥哥，你看我穿这身好看吗？」苏沐瑶转着圈，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服务员在旁边打着圆场，「新娘子好美啊，新郎以后有福气哦。」

　　沈寒舟没否认，视线打量着她的腿，夸了句「漂亮」。

　　隔着透明的玻璃橱窗，婚纱的款式我看得清清楚楚。

　　裙摆是精致的鱼尾形状，长度刚好在大腿中间。

　　我满腿的伤疤，根本就穿不了。

　　所以，沈寒舟原本这款婚纱就不是给我准备的，而是要故意羞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