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似乎顿了顿,要去扶我。
但车门开了。
一只羊皮小靴狠而准地踩在了我手上。
我几乎能听到掌心和石子摩擦的「咯吱」声。
不痛,也许是我已经麻木了。
我跪在地上,一点点将泥巴和骨灰收拢起来,眼角却落下一片粉红。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会原谅我的吧?」
是周银月撒下的一沓红红的钞票。
可笑她不久前还是我家资助的贫困生,现在却换成了高高在上的面孔。
手指无力蜷缩着,我木然地爬起来,没去看宁海的神色。
回到家后也不顾浑身狼狈,将自己一头扎在被子里。
也许我早该在爸妈死的那天就随他们去了。
只是我上吊时绳子会断,吃安眠药也没作用,跳楼又迷迷糊糊登不上天台。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爸妈不愿意见我。
他们想让我活下去,我却心如死灰,没了孤独苟活的勇气。
一觉睡醒,天漆黑如墨,孤寂感如影随形。
我直愣愣地走到浴室,看着镜子中憔悴的人,摸索着拿起了水果刀。
寒光一闪,利刃猛地落下。
3
没有痛感。
刀落在一只青白的胳膊上。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慢慢抬头,在镜子的倒影里,看到了围在我身边的几个身影。
我爸不苟言笑的脸阴沉沉,穿着车祸那天的西装,两鬓泛白。
我妈细长哀愁的眉眼,抽泣着泪水涟涟。
我哥冷肃的脸,紧咬牙关,恨不得扇我两巴掌。
他的胳膊垫在我上面,阻碍了刀的落下。
我爸更是上前一步,一拍我的胳膊,我情不自禁一哆嗦,刀就掉了。
幼年养的猫缠在我脚边叫着。
小小的卫生间里挤了人,镜中倒映出我妈的泪水。
她的泪水像湖泊将我淹没,我看镜中她青白的脸,先是落泪,然后浑身抑制不住地抽搐,哭得歇斯底里。
为什么不让我死?
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你们,为什么要独留下我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
我妈抱着我,流下两道清晰的血泪。
「我们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想让你活着。」
冰冷的气息卷着脸,我忍不住闭了闭眼,使劲揉了揉。
再睁开时,眼前却仍然没有变化。
……也许是我真的疯了。
不然为什么会看到已经死去的他们?
直到手机的嗡鸣声唤醒了我的恍惚,我走到卧室,发现是宁海发来的消息。
——「月月一直过意不去,晚饭都没好好吃,你给她道个歉。」
我揉了揉眼,看了好几遍才确定人物没有颠倒。
也许是见到了我爸妈和哥哥,我的情绪稍微好转,甚至有精力怼回去了。
——「有病就去治。」
——「……顾漫,别以为有你哥哥的事,我就能一直容忍你。」
4
我哥是为了救宁海死的。
我家和宁家是世交,十五岁那年约在海边度假。
宁海半夜拉着我要去看海边日出,结果他一脚踩在湿漉漉的礁石上,摔下了海。
泛着白沫的海浪一卷,就没了身影。
我吓得大哭,偷偷尾随我们的哥哥却径直跳下了海。
等大人们过来,宁海已经被救了上来,一股股往外吐着海水。
我哥却永远留在了海底。
也许因为这个,宁海后来对我的愧疚和补偿,逐渐超过了懵懂的喜欢。
而我一直都喜欢他,暗恋了十年之久。
从情窦初开的年华就跌跌撞撞追在他身后,一直到爸妈出车祸。
本以为他就算不太喜欢我,看在哥哥的份上,也会娶我。
就连宁海的父母也很喜欢我,信誓旦旦说就等我大学毕业结婚。
宁海听到这话,几近面无表情。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我当成了他人生的一个任务,一个累赘。
只要我活着,他身上就一直背负着哥哥顾城的命,也背负着照顾我一辈子的负担。
我虽然隐约有所察觉,但也乐意装糊涂。
直到周银月的出现,打破了这美好的幻境。
她是我家资助的贫困生,来我们城市上大学,我妈心软,让她住进了家。
周银月是全然不同于我的性格,她天真爱笑,温柔大方,从不娇蛮无礼。
和沉默内敛还不会撒娇的我相比,简直是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太阳。
她的出现让我察觉到了危机,特别是宁海都将目光长长久久落在她身上。
他们的相处自然而流畅。
宁海会在雪天给她读晦涩的诗集,陪她坐幼稚的旋转木马,甚至洗手做羹汤。
我开始绞尽脑汁,让宁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为此不惜撒谎来折腾他。
又一次被我谎称生病骗来的宁海,看向我的目光满是失望。
「顾漫,到此为止吧。」
5
夜已经很深了。
我预约了明天的精神科检查,躺在床上却全无睡意。
眼见着我情绪稳定下来,起码不会一时冲动要去死了,他们也放松下来,围着我坐了一圈。
被子拉开小小的缝隙,我的猫挤了进来,眼睛圆溜溜。
「晚饭还没吃啊,这样肚子怎么受得了。」
我妈在唠唠叨叨,低低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像温柔的白噪音。
「以前教你做饭也不学,之后可怎么办呀。」
我听着熟悉的唠叨,想笑,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
尽管这可能是幻觉,但我还是感激,能够再次看到他们。
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我清早爬起来准备去了医院。
在等待叫号时,我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宁海和周银月。
周银月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摸着肚子。
而宁海小心翼翼陪在她身边,笑容里是罕见而缱绻的温柔。
这样的笑,我好像只在很小的时候才见到过。
那还是在我十岁的生日,两家人一同庆祝,饭桌上大人们开玩笑要给我俩订娃娃亲。
宁海涨红了脸,我也不知所措低着头,心里却是高兴的。
我喜欢宁海,他长得又好看,又温柔。
抬头却对上了宁海的目光,他那时在偷偷朝我笑,碎发在阳光下晃着金色的斑点。
就像现在这样。
我呆呆看着他们从妇产科走出来,走在阳光下。
璀璨的日光环绕着他们,我好像阴暗角落的小老鼠,在偷窥着他们的幸福。
「25号,顾漫。」
我匆匆站起来,进了屋,没注意身后不远处,宁海皱眉看向我的目光。
6
捏着检查单子走出医院时,我还有些恍惚。
片子显示,在我脑袋中有一大片未知阴影,需要进一步检查。
如果真的是脑袋出了问题,我出现幻觉的事也能解释了。
也许我真的没有几天好活了。
「别苦着脸嘛。」
我侧头虚虚拉着我妈的手,真心实意笑了起来。
「这下就算你们不愿意,我们也能团聚啦。」
我妈又落下泪来。
「没心没肺。」我哥嘟囔着,一个大男人红了眼眶,扭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
我爸闷头一个劲抽着烟。
我一步步走在路上,踩着格子,只感觉越来越轻松。
我计划着去哪里吃一顿庆祝,一转头却看到了倚在车前的宁海,嘴角的笑一瞬间淡了下来。
「你去医院做什么?又准备装病?」
他神情不虞,隔着车窗,我似乎看到周银月坐在副驾驶。
我没说什么。
在他眼里,我应该还是那个挟恩图报,不择手段留下他的恶毒女人。
我能在半夜打电话,倔强地让他淋着雨跨越大半个城市买甜点。
我能在他竞赛前夕,缠着他喝酒,让他第二日头痛欲裂,错失机会。
我也能在他和周银月表白前夕,谎称自己生病,结果失望的周银月赌气出走,出了车祸。
……我想明白了,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该。
我盯着脚下的地砖就要绕道,我哥却在旁边冷笑一声。
「这兔崽子,救他还不如救块叉烧。」
「别这么说,多降身价啊。」我忍不住嘀咕。
「你在跟谁说话?」
7
身前宁海的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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