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大婶先下了地,颠颠来到院门口:「我就说肯定没事没事,你妈在屋里头担心死哩。让婶瞅瞅,你这打的熊——」
哎?熊呢?
我哥定定地站在院子里,浑身雪花粘连着发黑干涸的血迹,却不见他身上背着猎物。
只有又脏又厚的棉手套往前一伸——
啪嗒一声,黏糊糊的熊胆和熊胃被丢在脚下。
邻居大婶哎呀了一声:「就光把这俩玩意儿刨出来了?那熊皮熊掌咋不要了哩?」
我哥却没说话,板着一张僵僵的脸,甩手推开了大婶。
「这耀子,咋不理人呢?」
见我哥只是低低哼了一声,然后径自往后屋里去,邻居大婶撇撇嘴,想追上去问:「婶问你你那熊皮到底哪去了?我跟你妈说好了回头给我割一块做个护腿的!」
我妈闻讯赶紧凑过来,冲着邻居做了个嘘声动作:「她婶,你可小声点吧!」
现在国家早就规定不允许私人狩猎,谁敢明目张胆把熊尸体背回来?
偷偷杀了掏个肝胆肚肠,完事都就地埋了。
「行吧。」
邻居大婶有点失望地说:「回头我家那媳妇要有了,还得拜托耀子也给弄一副熊胆汤,说好了哈。」
我妈把叽叽咕咕的邻居大婶送出院子。
我则呆呆站在原地,盯着我哥拖在地上的一排血脚印,陷入深深的疑惑……
2
啪的一声,我的后脑挨了一记栗子爆!
「发什么穷呆!赶紧把这熊胆熊肚子洗洗干净,给你嫂子炖上啊!一眼看不着就会偷懒!」
我妈关上门,冲我喝声摆臭脸。
我指着地上的血脚印:「妈,你看这些血……」
我妈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是一记栗子爆敲在我脑袋上。
「有血怎么了?神神叨叨,你哥出去剖了个熊,哪能不见血?」
「赶紧去给他烧点水洗个澡啊!」
「就知道发呆傻愣着!懒货!」
我怯怯捡起地上的熊内脏:「那……到底是先给哥烧水,还是先给嫂子炖汤?」
「你木鱼脑袋是不是!不会先烧上水等水开的时候再炖汤?一天到晚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我妈大耳刮子砸的我脑袋嗡嗡的,我手上一松,血淋淋的熊胆掉在地上,又沾了一圈的泥。
「你个死赔钱货你故意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眼看我妈又要打,我奶拄着拐杖从里屋走出来。
「行了行了,吵什么吵个没完的。耀子蹲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回来睡会儿,能不能消停点?」
我妈看看我奶,又瞪我一眼,最后压了压嗓门:「还不赶紧去,等会儿再给你哥下点面。」
我奶摆摆手:「先让他睡吧,吃饭洗澡不着急。一进柴房呼噜就打起来了。」
「柴房?」
我妈疑惑不已:「有床不睡他上柴房干啥?咋不回小静那屋呢?」
我奶冲着后院瞄了一眼:「估计是自个身上味太大,怕脏着小静呗。正害喜呢,闻那一身熊瞎子的血腥味,不得吐啊?」
说着,她转身往屋走,不忘回头瞪我一眼:「我那夜壶子你咋还不记得给我倒了?一天天的,啥事都得拿鞭子赶着你做?」
就这样,我烧上了一大锅水,又炖上了熊胆和熊胃,最后颠颠去我奶那屋拿了夜壶倒茅房。
路过柴房时,我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我哥身上的血腥气可真大,那苍蝇都从茅房往柴房飞呢。
我盯着柴房门口的血迹,小心翼翼靠过去。
虚掩的门缝里,我看到我哥一米九的身高四仰八叉躺在一剁稻草上,呼噜声震天。
可是那呼噜跟平时听到的还有点不一样。
有点闷,有点炸,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又偷懒!又偷懒!」
我妈像幽灵一样从我后面出现,操起我手里的马桶刷子对我连抽四五下。
我抱头求饶:「妈我没偷懒,我刚给奶刷完尿罐子,总觉得哥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又哪根邪火犯了?咋就不对劲?」
我妈叉腰瞪着我。
我说你看哥这个睡觉的姿势,这胳膊腿怎么扭的好像是反关节?
冬天衣裳厚,我哥又高又壮,看起来像个大棉球。
但再怎么团成一团,那胳膊肘的位置都不可能朝天扭啊?
而且他的脖子看起来也怪怪的,胡子拉碴歪在一边,这么睡觉别说是落枕了,估计再过一会儿得缺氧了。
「看给你哥累的,真是。」
我妈心疼地走进去,想要给我哥整整衣服。
刚一凑近就忍不住掩起鼻子,生生呕呛了两下。
「这味儿,太腥了。」
也不知道我哥到底是怎么杀的熊,说是钻进熊肚子里了估计都有人信。
「真是,怎么手套也不脱,靴子也不摘,这能睡舒服吗?」
我妈强忍着我哥身上那股腐尸一样的臭味,硬着头皮探了探我哥的脸。
「呦,这脖子上缠的什么?怎么绑这么多草绳子啊。看这脸冻得,都青得不像个活人了。」
「耀子!耀子啊!」
「先醒醒!洗个澡吃点东西再睡!回屋里睡舒服。」
可就在这时,我哥突然一个甩手大翻身!
3
自胸腔里发出一声特别凶狠的嚎叫——
唔嗷!
他的力量非常大,我妈没得防备,当场摔了个四仰八叉,鼻血横流。
我愣在原地,免不了又被我妈破口大骂了一顿:「你死人呐!不会过来扶我一下!」
我眼见我哥翻了个身,像狗熊一样抱着胳膊肘睡过去,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扶我妈。
「妈,我觉得哥不太对劲啊,要不要叫大伯他们来看看?」
他刚才推我妈那下甚至不像是人的力量,而是有种野兽应激的既视感。
而且,我始终觉得他的脸色有点吓人。
那些不耐烦的吼声和喉咙里闷闷的呼吸声,更是粗得吓人。
「他这是连着两天两夜蹲点狩猎,神经绷得太紧张了。」
我妈不以为意地抹着鼻血:「估计梦里吓着了。那脸色多半是冻伤,雪地里零下十几度,没看他脖子上都缠着保暖的草绳么?」
我妈打发我去拿点冻伤药过来。
「你给你哥擦点冻伤药,尤其是他那个手啊脚底啊,都给抹上点。我去看看你嫂子的汤炖的怎么样了。」
拿上冻伤药膏,我再次回到我哥睡的柴房里。
他似乎又换了个姿势,整张脸都埋在厚重肮脏的大棉袄袖子里。
背高高拱起,撕裂边缘的棉服里,露出一团黑漆漆的毛发。
不像是人的头发,而且这个位置分明是脊柱,怎么会有头发呢?
况且,这毛发的质地比人头发可硬多了。
我小心翼翼凑上去,用手轻轻摸了一下,扎扎的。
凑近闻,腥气很重。
那上面沾的黏糊糊的,像是干涸的血迹,连带我哥身上那厚棉袄处的一块块铁锈色的硬斑,应该也是血迹。
我猜想,这块毛发可能是熊皮。
大概他是杀了熊取了块皮,随便塞在棉袄里御寒吧?
我想找到我哥的手,可是他的袖子很厚,手套也特别大。
这会儿胳膊依然以十分怪异的姿势弯曲着,严严实实挡着脸。
我怕弄醒他,只能先放弃手,打算先脱他的靴子,给他的脚上点药。
然而我哥穿的是扎袋子的厚雪地靴,小腿上绑带羊皮护腿,一层层很紧实。
估计要脱鞋下来,可能也不容易。
但我看到他的靴子底儿已经破了,隐隐约约露出了黑漆漆的脚底板。
我灵机一动,拿起手边的柴刀,把他这只破鞋子的底部给拆开了。
终于,我哥的脚底板终于露出来。
我打眼一看,下了一大跳!
怎么冻成这样?整个脚底板又黑又重,角质特别深。
简直不像是人的脚!
而且靠近脚心这个位置,还扎了一根荆棘一样的东西,边缘冒出新鲜的血水。
4
我顾不了那么多,看我哥似乎又要翻身,我赶紧把刺给他拔了,又用药水涂在他的伤口上。
然后连脚带靴子,用干净的棉布条裹了两下。
这时候,我妈又在外面吼我了。
「死乌丫!你给我滚进来!」
我不知道我又做错了什么,但听声音,应该是从我嫂子那屋传出来的。
我急急忙忙跑进屋,看到我嫂子摔摔打打地对着面前那碗熊胆汤,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妈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个大逼斗。
「死丫头,让你好好给嫂子炖个汤,你连上面的沙子都没洗干净,差点把你嫂子噎着!」
原来是嫂子在喝熊胆汤的时候,被沙子石子硌到了。
我急忙解释,说我已经用清水洗过好多次了,上面肯定没有沙子。
「你还狡辩!」
我妈根本不听,指着桌子上的几颗小石子,将我直接定了罪。
「好了妈,乌丫年纪还小,有时候使点小性子又不打紧。我相信她肯定是洗了,毕竟你看这小石头,大的都能有指甲盖大,怎么可能是掉地上沾的呢?」
「乌丫,你也别怪嫂子。但咱妈年纪大了,还要照顾年迈的奶奶,你哥开春要上工,嫂子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不就得你来照顾么?」
「你对我有怨气是小,那万一这石头疙瘩,玻璃碴子什么的吃下肚子,伤了你们老王家的大孙子,你有什么脸去见咱爹?」
这话一说,明眼人谁听不出来?
我嫂子的意思是,汤里的石子可不是我偷懒不认真干活留下的,而是我故意使坏在里面放的石头疙瘩!
我百口莫辩,当然不肯承认这熊胆汤里的石子是我故意放的。
但我妈可不听,当场撩起一根烧火棍,冲着我劈头盖脸地打。
「你个死丫头,还学会背后使坏了是吧?」
「你嫂子和她肚子里的大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几条命够还的?」
「我看你就是读书读野了!还想着飞出去乌鸦变凤凰是不是?我让你嘴硬,让你使坏!」
正当我被打得满地打滚,抱头逃窜时,院子里来人了。
原来是远房大伯。
「老二媳妇啊?我听说耀子回来了?熊猎着了没!」
我妈这才收了手,颠颠出去开门。
大伯夫妻两个带着我那大着肚子的堂弟妹一起来的。
进门就皱鼻子:「哎呦,院里什么味这么腥啊!」
我妈挥挥手:「耀子打了头熊,这熊胆熊肚都炖上了。是这味吧?」
大伯母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那感情好,就知道咱家耀子最能干。快给我家小梅盛上一碗呗。」
「那天耀子进山前专门上俺们那去吃了顿好酒,说好的这熊打回来以后,汤也分俺家媳妇一碗。俺们这头两胎都是丫头,这胎怎么都得生个小子。」
然而堂弟媳妇的肚子都有六个月了,就连我妈这么迷信封建的都有点怀疑——
「哎呀,这是丫头是小子都成型了,喝了还有用么?」
「咋没用呢?哪怕是个丫头,只要喝了这汤,肚子里就能转胎。」
大伯母拍了拍儿媳妇的肚子,一家人叽叽喳喳到堂屋里坐下了。
「那成!反正我家小静喝就行了,剩的汤还有不少。乌丫,先给小梅弄一碗熊胆汤。再去看看那熊肚子烧好了没有?」
熊肚子就是熊胃,肉厚又筋道,需要多煮一会儿。
我端着剩下的半锅熊胆汤进来,被我妈甩了个大白眼。
「你石头挑出去了没?别把人家小梅也祸害着了。」
我忍着身上的伤痛,只能一点点挑着锅底的石头。
大伯一边跟我妈拉家常,一边时不时往这些碎石子上瞄。
「哎?这咋这么多石头?」
我妈踹了我一脚:「死丫头不会干活,不小心混进去的,没事,挑出来别吃进去就行。」
可我大伯母却直摇头:「这可不是外面地上的小石子,这是胆结石吧?」
「你看看,这圆溜溜的,又硬又脆。」
我大伯嘲讽她净瞎说:「怎么可能?那山上的马熊还能得胆结石?」
「都说马熊像人,会直立行走,会招手,还能模仿人的动作。那咋还跟人一样得胆结石?净胡扯!」
大伯母却坚持自己的判断:「那就是胆结石,前两年老四胆结石手术,把那小石子从医院带回来,我看着过,滑溜溜的又臭又硬,跟这个一模一样的。」
说着,她撸起袖子下锅去捞那只熊胆。
「你不信我给你跑出来看看,这熊胆里头肯定还有!」
就这样,大伯母用勺子捞起一拖十厘米长的梨形器官。
墨绿墨绿的,很有韧性。
可没想到的是,我大伯瞬间变了脸色。
「这,这就是耀子打回来的熊胆?」
「怎么可能,这绝对不是熊胆!」
「我见过你爷爷那会儿猎回来的熊胆,熊胆要比这大上整整一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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