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娘是在逃荒路上买的我。

  人贩子有一种叫做采生折割的法子,将人摧残得千奇百怪,再放出去乞讨谋利。

  而这其中以孩童折磨起来最佳,讨得的钱财最多。

  我是孩童里面被看得最紧的。

  因为年龄最小,人贩子预备着把我做成更稀奇的人面蛇。

  将人砍去四肢,蛇皮黏在血肉上,随着生长,蛇皮会彻底长到我身上。

  如果我活下来,到时候就可以表演了,蠕动在地上说点吉祥话,就可以获得达官贵人的赏钱。

  听说他们已经试了十几次,都失败了,可是我的条件很好,没准能成。

  我娘碰到我时,我已经被摁在地上一动不动,准备挨刀子。

  我娘说:「娃娃可惜。」

  人贩子唾了一口:「臭婆娘,老子没把她做成米肉就不错了,轮得到你操什么闲心?有本事你拿五十两银子带走。」

  这年头动荡不安,人吃人的事情也是常见。

  五十两银子,我的肉听起来价比人参果,人贩子摆明了跟她拿乔。

  我娘沉默,她是逃荒的,身上除了三张烧饼,就剩十枚铜板。

  她说给她三天时间。

  人贩子一开始不信,但好歹不先拿我开刀了。

  三天后,我娘给了银子。

  她牵着我走的时候一瘸一拐,胳膊上都是青紫,还卖了祖传不得泄露的戏法秘籍。

  人贩子说我定是她亲人,假装不认识好低价买回去,自己也是善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成全了。

  他说错了。

  我跟我娘之前并不曾见过。

  她待我比亲娘还好,吃的喝的全都紧着我,还让我穿得干干净净。

  卖艺攒到了铜板,日子稍微安定些了,她又上赶着替穷书生洗衣服。

  人人道她不安分,可无人知晓她只是为了央人家教我识得几个大字。

  我在乱世中活得像个人。

  娘告诉我:「啄艺,你要记得,人生在世上不是来当米肉或禽兽的,人就是人,不可枉为人。」

  可惜娘没被当成一个人。

  失去她是在星子很少的一个夜里。

  娘刚得了消息的时候很是欢欣,她说后天要为庆阳侯府的大小姐表演。

  贵人一开心,不知道会赏下多少银钱,到时候我就能去上私塾了。

  我既高兴又心疼,上山采了药草,预备着等娘表演回来,给她熬好补身的牛骨汤。

  又提醒娘小心些。

  娘说她有分寸,走南闯北这些年,哪一样都是信手拈来。

  我也就放下心来。

  我娘自然没有诓我。

  她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事前总会做好防护,受伤都是极少的事。

  就像每次表演钻火圈之前,她宁愿负重,也要穿上一层羊皮袄,以免被过小的火圈烫伤。

  娘技艺精湛,生生靠日夜勤练苦熬出来的轻盈度赢得满堂喝彩。

  除了这回。

  03

  侯府大小姐面无表情问我娘:「你身上裹着的是什么?」

  我娘回话:「回大小姐,民妇身上裹的是羊皮袄,能够避免火大伤人。」

  大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松动下来。

  她放下茶盏,击掌道:「刚刚看得不仔细,错过了精彩,再跳一遍吧。」

  我娘松了一口气,她连忙一口答应下来,调整气息后,准备铆足了劲表演得更加完美。

  猎猎风声中,她和前一次一样,在一丈之外旋身,如鱼得水地一跃而过。

  这回,我娘在越过火圈时,大小姐撑起下巴聚精会神地看。

  一队小厮抬过身后不知何时搬来的一坛坛烈酒,从四面八方向我娘泼去。

  酒香扑鼻。

  我娘还未落到地上,便立刻被熊熊大火包裹起来。

  很快地,她的血肉融化后流淌下来,留下森然狰狞的骨架。

  而喉咙在被烧至失声之前,发出的尖叫声直达地狱……

  火光映红了院落的一方天,又悄无声息地被扑灭。

  大小姐不慌不忙,噗嗤一笑:「精彩极了,这才是世上最惊艳的杂耍。」

  侍女请她移步时,她懒散地提起裙摆,眼尾抬也不抬,只掩住口鼻嫌恶道:

  「安昭哥哥属羊,羊那么惹人怜爱,凭她一介贱妇,也敢在本小姐眼底下穿羊皮袄?」

  「还是烧了干净。」

  04

  江宁蔻从来便是这样,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只因她有个好父亲、好兄长。

  庆阳侯手中握有重兵,一家子驰骋沙场,半生戎马,在军中享有极高的威望。

  而少年出名的安昭小将军是他战死兄长的独子,从小养在侯府里视同亲生,明里暗里当成未来的继承人。

  安昭对江宁蔻疼爱有加,从来是无有不允的。

  她想要看琥海深处的夜明珠有多亮,安昭便征用无数采珠人昼夜寻觅,花费数月为她采来。

  她想要看山海经的数斯长得什么样子,安昭特意去攻打西域弱小部落,掳来他们养得最好的一批鹞鹰。

  如今死了一个杂耍艺人,江宁蔻只消说是走水了,安昭便只会担心她是不是受了惊。

  什么不相干人的人命,根本不值一提,在小将军眼里,战场上死人已经见得太多了,出意外死了个人,命不好罢了。

  只要江宁蔻安然无事,没有烦忧,一切便足矣。

  但江宁蔻今日显然心情不好。

  她拿起最长的针拼命往自己身上扎。

  还没扎到一丝一毫,安昭便拦住她,我也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

  她舍不得安昭将军受疼,也舍不得真扎到自己,那针便如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

  我咬牙忍着,不发一声。

  安昭将军看了我一眼,江宁蔻停下手,一把将我推开。

  我又膝行上前:「小姐别伤了自己,把针给奴婢吧。」

  她狠狠将棒大的针往我手中一掷,扭头哭得梨花带雨。

  安昭将军叹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有没有伤到哪里?」

  江宁蔻伏在案桌上,眼泪洇湿了宣纸,抽泣得连肩膀都在抖动:「别管我!你都要尚公主了为何要管我!」

  安昭将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艰难地开口:「那是圣上的旨意,如何能够违逆?」

  此话一出,江宁蔻哭得更加不能自已:「哥哥明明说过,我们永不分开,无论生死都永远在一起!你永远都会保护我!照顾我!」

  「宁蔻,那是儿时说的话,而且,哥哥不是一直都是保护你照顾你吗?以后也一样如此,你根本无需害怕。倘若我为你抗旨不遵,朝廷往后又该如何看庆阳侯府?世人又要如何看你?」

  江宁蔻随意摔了一个茶盏,怒吼道:「那又如何!我就是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将军万般无奈,满心焦灼。

  那茶盏朝我迎面而来,我不躲不避,任它擦过我的额角,血流如注。

  安昭将军对血腥气极为敏感,他抬头看到我脸上的伤,蹙起眉头。

  「太医说小姐肝火过旺极易伤身,小姐身子本就不好,还请小姐息怒,万万保重身体。」

  我情真意切地磕头,用手收拾好一地残渣,又面色如常地退了出去。

  窗扉里头,不知安昭将军哄了多久,江宁蔻的哭声渐渐小了些,许是哭累了,她渐渐合上双目,竟然睡着了。

  将军抱着她出来,准备送她回屋,我跟在他们后边。

  他目不斜视道:「这些时日,宁蔻的气色看着好些了,还亲自将育婴堂的孩子照顾得极好,怎么方才听着你说的话,身子骨还是不行?」

  「小姐是心病,幸好身边有将军在,每逢将军抽空陪我们小姐,小姐总能多解开些心中郁结。」我不疾不徐道。

  江宁蔻靠在安昭将军肩上的脑袋一动不动,除了眼皮掀开,瞥了我一眼。

  我回完话,低下头。

  安昭将军抱着江宁蔻臂膀紧了紧,她一愣,随即露出一丝幸福的笑意。

  我知道,她方才对我很满意。

  近身伺候江宁蔻的,如今只有我资历最久,一个是我最能忍,还有一个因由是,我总能悄无声息替她争取她想要的。

  于是安昭将军和江宁蔻独处的时候,往往只有我被江宁蔻带上,守在一旁。

  而我要走的路,这里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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