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脑子里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回自己办公室一关门狠狠摔了个茶杯。
大军闻声进来看见满地碎片,「老大,什么情况?」
我抓起两万扔给他,「你带兄弟们去吃海鲜!」
「不,这什么意思?」他捧着两沓钱不知所以,「老赵给的部门奖金?」
我苦笑,「这就是我的五十万。」
「什么?!」他惊呼,「这特么什么汇率,怎么折算的?五十万日元?」
「老赵说清欠是市场部应该做的,本职工作,没奖金,两万还是他特意申请的。」
「我去!」大军一脚踢翻纸篓,「凭什么?公司向来是谁签的合同谁负责追款,这是赵辉他们部门的事,怎么就成了咱市场部的本职工作了?是不是赵辉搞鬼?」
他停了一下,看看我脸色,产生自我怀疑。
「老大,老赵既然这么说,会不会是上次开会咱俩都没听清?」
「滚!」我抓起文件扔他脸上,「咱俩没听清?会上那么多人都没听清?」
他慌忙弯腰捡文件,「那怎么办?老赵摆明不想给钱。」
怎么办?
我忍不住揉太阳穴,这可是我豁出半条命追回来的,就这么认了?
不行,我妈还等着手术呢,孩子也要交择校费,房贷车贷都是要钱填的窟窿。
「我去找大刘总!」我站起身,「我毕业就在公司,任劳任怨跟着他干了十几年,我不信大刘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必须跟他说明情况。」
「等等,」大军拦住我,「你真去找大刘?万一谈不拢,不等于你和老赵大刘两人都撕破脸?那可就没退路了。」
「我估计,」我叹口气,「撕破脸的可能性很大。老赵什么人?老狐狸一个,他一定是揣摩到大刘的意思,要不然也犯不着得罪我给公司省钱,他还没大公无私到这份上,更何况省的钱他和赵辉也不能私吞。」
「那你还去?」
我沉吟片刻,「去,当然要去。」
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4
可面对大刘总失望的目光,我胸口都要炸了。
「周凯,公司创始之初的十几个元老就剩你一人了,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是一条心,是个有责任感,大格局,目光长远的人。」
他把文件抽得「啪啪」响,「你自己算,明明有能力要回欠款,可你愣是让李宏亮白用一千万三年,公司光利息多少损失?」
「有奖金你才去清欠,哦,没奖金你就不动,眼睁睁看着公司现金流中断?」
「可见你平时工作有多消极,整个市场部都让你带坏了!」
「刘总你不能这么说!」我赶紧解释,「货款本来就是赵辉他们销售部签合同的人负责,我们市场部之前从不关注,我也……」
「行了行了,你别解释。」大刘不耐烦挥手,「我们公司文化推崇:企业兴衰人人有责,你是公司一元,还是中层干部,又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创始元老,公司好不好只跟一个销售部有关?难道你一点责任都没有?」
我惊呆了。
元老?怎么不见公司给我原始股?
责任?有背锅的责任没有分红的好处?
面对大刘唾沫四溅一通上价值的输出,我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他家祖宗。公司没做多大,PUA的本事精进不少。
但五十万没着落,我不能跟他撕破脸。
「刘总,」我努力撑起笑,「我心里当然不都是钱,也盼着公司做大做强。」
「可为了这一千万,我在李宏亮那泡了三个月,最后这顿酒我一口气干了三壶,六两,胆囊都差点吐出来,挂水一天一夜。」
「李宏亮那可不光欠我们一家,他甚至口口声声要换品牌不做我们代理商。」
「我熬好几个通宵给他做营销方案,帮他门店改造,又帮他找对头公司追讨欠款,破了一个三角债死循环才拿回这笔钱。」
说到这,我肝区隐隐作痛,真是撘出去半条命。
「您知道吗?本来是赵辉他们有错在先,无脑答应李宏亮对头改造门店,还用了李宏亮门店的设计图,李宏亮这才被惹火拖欠货款不给。」
「李宏亮可是黑白两道的狠人,就一个条件,让对头把门店砸了就给钱。可赵辉他们摆不平这事,一直拖着,一拖三年,李宏亮都要换品牌了。别说一千万利息,他完全可以告咱们公司搞恶意竞争。」
「我整整给他当了三个月孙子,风雨无阻接送他儿子,我对我儿子都没这么上心。」
「他躲着不见我,他走哪我就跟哪,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我还得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开车门,递茶水,拿包点烟。」
「刘总,好歹钱要回来了,而且李宏亮代理也保住了,他可是华中最大的客户,这都是我的心血呀!」
「要不是您说有五十万奖金,我一个市场部的负责人,又不领销售部业绩奖金,没必要为保住李宏亮这个客户拼命吧?」
5
「啪!」
大刘拍桌子站起,指我鼻子开骂:
「周凯,你眼睛里只有市场部,只有奖金吗?这么没有大局观?你扪心自问公司亏待过你吗?」
「你这是来和我叫委屈抱不平吗?」
「你要是觉得公司委屈你,大可以走人。你看看外面哪家公司老板像我这么大度,容得下你当面叫板要钱?」
我挖挖耳朵,没听错吧?他这是要赶我走?
瞬间,我心底真有点慌。
一下子就想到我已经三十五,职场生死线,找工作确实有难度。
还有每月的贷款,儿子择校费,我妈手术,一个比一个要命。
真走,五十万也打水漂。
我忍,我忍,我必须忍!!!
我连着深呼吸几次,压住怒火,揉揉脸挤出笑容。
「刘总您别生气。」我紧握拳头,指甲抠抠疼掌心让自己冷静,语气放软,「我不是跟您叫板要钱,只是这次清欠确实付出很多……要不您看这样,」我咬咬牙,决定退而求其次,「您给我四十万也行。」
「赵副总说华东区还有几笔欠款,我对这几个客户很了解,我会……」
「不劳你大驾。」见我低头,大刘总缓缓坐下,盘着手里的珠串,「公司确实从没有给销售部清欠奖励的先例,我和另外几个副总商量一下吧,你先回去工作吧。」
话已至此,我只好点头退出去。
但我没想到,迈出他办公室这一刻起,我在公司的处境开始发生巨变。
快下班时赵副总突然通知我出差,华东一个客户谈合作的事。
「可明天给我妈约了专家号,我上周就申请假了。」我压着火和他商量,「专家号实在太难约,错过可能要等一个月,您让赵辉去吧。」
「赵辉另有安排。」他翻翻死鱼眼,「客户很重要,一定要经理级别的人对接。」
「可我……」
「你哪那么多事?」赵副总拔高声音,「你说你是不是有责任配合赵辉工作?」
「既然你是经理级别,我的安排有错吗?」
「没错,您一点错没有!」我咬牙切齿。
「所以嘛,」他冷笑,「赶紧收拾,这个客户不能出错,你该有的职业素养不用我强调吧?」
6
「他明显就是针对你!艹!」大军狠狠一摔车门。
我也知道,可人家也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错,我能怎么办?
「明天辛苦你带我妈去看专家,你嫂子毕业班家长会,走不开。」
「老大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大军红灯刹车,扭脸试探问:「要不,你再找老板说点软话?」
我没吱声。
回家和老婆说这事,她收拾我出差行李手一顿。
「现在大环境不好,工作不好找。你和老板杠到底,钱能要回来还好,万一他耍赖不给,你工作也没了,亏大了!」
「他凭什么不给?」我当老婆面耍横,「他明明在会上说过……」
「可他就是不承认,你能把他怎么样?」老婆叹口气,深深看我一眼,「要不,你找老板服个软?就当花钱上了一堂职场经验课?」
「这课也忒他妈贵了!」我赌气抢过老婆收拾的衣服胡乱往行李箱塞,「不行,等我出差回来,我还得去找大刘……我就不信他挺大一老板说话不算数,拉出的屎往回吸?」
「还要不要脸了?」
万没想到,在公司人眼里,不要脸的是我。
7
出差第五天我回来直奔公司,想着交完材料赶紧回家看老妈,大军电话里说情况不太好,要尽快手术。
离开公司前上趟厕所。
「听说了吗?周凯费力八气追回来钱,没拿到奖金。」
隔间里听见外面有人八卦,我屏住呼吸。
「不会吧?大刘这么不要脸?」
「你小声点!」另一个低声警告,「天下乌鸦一般黑,老板都这样。」
「不过我可听说周凯为清欠献身,要不然李宏亮的钱能这么容易要回来?」
「献什么身?」另一个不解,「他一大老爷们,能怎样?」
「这你就不懂了,」那人神秘嘻笑,「李宏亮什么人?头大脖子粗,周凯面皮多嫩,你忘了有一次年会他们部门一群爷们穿女装,他是不是惊艳到所有人?没准儿人家李老板就好这一口。」
我去!我正要冲出隔间。
「你们瞎哔哔啥?」是大军进来了,「周经理有你们说得那么恶心吗?他是正经人好不好!」
「切!」那两人不屑,「我们都知道你俩形影不离,知道的你俩是好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断背呢!」
「你大爷!你再说一句?」大军和那人撕吧起来。
「不然呢?一千万李宏亮说给就给,说没有见不得人的事,谁信呢?」那人嘴硬,「活该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搭进去自己奖金也没戏!」
我咣一脚踹开隔间,大军和那俩人都吓一跳。
那俩人见势不妙,挣脱开大军手,从我身后贴墙溜走。
「哎,有种别走,妈的……」大军还想揍那俩人,我伸手拦下,摇摇头。
他气得一拳砸洗手台,「老大,让人说这么脏你就忍着?」
我撑在洗手台身体在发抖。
打小受的教育都是「吃亏是福」,这么多年在公司,我尽量不得罪人,兢兢业业干到经理,带着兄弟们干好分内的事,市场部是全公司工作氛围最好的部门,人员流动性最低。
可到头来被人说成「受」。
为什么呀?
「依我看,八成是大刘背后搞鬼!」大军看着镜子里的我,小心翼翼说,「他是要逼你走吗?」
「走?可以呀!」我用冷水狠狠洗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铁青面孔,「前提是他得把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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