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颤抖，快带上了哭腔：

　　“因为教师节只有您没给班主任送礼，班主任故意找茬……”

　　“今天甚至因为他交作业时没把本子翻开，就逼李舒意擦厕所！”

　　“还是用自己的校服擦！”

　　“之前几次还只是让他擦班级的玻璃……”

　　“这次逼他用校服擦厕所的地板和小便池了！”

　　“而且每次擦完还要穿上！”

　　一瞬间我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我万万没想到，欺凌我儿子的，竟然是老师！

　　怪不得校服“丢失”那么多次。

　　怪不得他什么都不和我说。

　　我儿子那么爱干净。

　　被当成抹布用过的校服，怎么能上身呢？

　　我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男孩在那边更加急切：

　　“阿姨，您想想办法，买点礼物给班主任吧！”

　　“谁给了她礼物她记不住，谁没给她，她记得一清二楚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男孩道谢，挂断了电话。

　　然后直接一个打电话打给了班主任。

　　电话迅速被接起，班主任在那头语气不善：

　　“李舒意妈妈，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家的私人保姆。”

　　“别有事没事就联系我，我很忙，不像你……”

　　我厉声打断：“我要找人带我儿子回家，你现在就让他出学校。”

　　班主任刘丹嗤笑：“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说带走就带走？”

　　“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你当学校是菜市场？”

　　我打断她的说教，沉声道：

　　“我朋友已经去接他了。”

　　“现在就让他出学校，并且拍视频给我。”

　　“我要看到他现在的状况。”

　　班主任冷哼一声：

　　“你要请假？请假要走正规流程，你在学校网站提出申请了吗？”

　　“再说，你们普通老百姓能有什么急事？”

　　说着，她停顿了下，拉长了话音嘲讽：

　　“怎么？——你们家又死人了？”

　　我瞬间火冒三丈，冲着话筒咆哮：

　　“你是什么意思！”

　　“我爱人是警察！为国捐躯！他……”

　　我话音未落，班主任一连串地“对对对对对对”打断了我。

　　“知道知道，你们全家都伟大。你想请假随时都能请。”

　　“你让我们当老师的干嘛，我们就得立正听着。”

　　她朝远处呸了一口，故意用我能听见的音量说：

　　“小便池里面也要擦，快点的！没听见有人来电话催吗？”

　　这是在命令我儿子！

　　我目呲欲裂，吼着：“刘丹！！”

　　班主任打了个哈欠道：

　　“呵呵，我布置工作差点把你给忘了。”

　　“你想给儿子请假是吧？那你——

　　“等着吧。”

　　还没等我说话，她就把电话挂断了。

　　5.

　　儿子曾经是全市的中考状元。

　　当年，为了抢夺优质生源，各个高中纷纷使出浑身解数。

　　一中为了招徕我儿子，开出了很高的特殊奖学金。

　　只要选择一中，当即打款。

　　不仅免掉了高中三年的学费，还有正常的奖学金可以得到。

　　只要每次月考排名稳定在前三，还会按月给补贴。

　　这些福利，是我儿子、我，和校长亲自谈的。

　　当时校长笑着递上名片，说：

　　“在学校有什么困难请务必找我，我肯定给你们办妥。”

　　如今，也该办一次了。

　　被班主任挂掉电话，我赶忙打电话给校长。

　　我儿子还在厕所被班主任霸凌，我来不及说前因后果，只能和校长要求先让我儿子出校门，越快越好。

　　校长答应的利落，三分钟后，便给我发了张照片。

　　照片上，我儿子已经被他亲自送出校外，已经坐上了出租。

　　我长松了一口气。

　　顾不得开会，我向领导简单说了下原委，申请请假回家。

　　领导听闻此事也怒不可遏，当场批假。

　　我刚上高铁，领导还给我发了个红包。

　　嘱咐让我别太上火，收了红包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压压惊。

　　火急火燎地赶到家，一开门，只见儿子正在用手搓洗着校服。

　　只一眼，我就落下泪来。

　　我扔下行李，冲上去拥抱住儿子：

　　“不用洗了。妈妈回来了。”

　　“你不用再穿这样的校服了。”

　　儿子被我抱住，下意识把满是泡沫的手远离我的身体。

　　“我、我就是怕弄脏洗衣机才手洗，没什么的。”

　　“是因为我每天打球出汗，校服都是土，太脏了……”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为人父母，最悲哀的就是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一次次地委屈自己。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问：

　　“妈妈……你都知道了吗？”

　　我哽咽着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也流下泪来：“妈妈，这不是你的错啊！”

　　我们两人抱头痛哭了很久，直到一个电话打来。

　　来电的是刚才的陌生号码，只是这次电话那头是男孩的母亲。

　　“喂，你好，我是石朗的妈妈，我儿子下午给你打过电话。”

　　我连声感谢她儿子的出手相助。

　　石朗妈妈叹了口气，打断道：

　　“妹子，我也听说了你家的事，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开口。”

　　“咱们俩儿子是兄弟朋友，那咱俩也算半个姐妹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

　　“给老师的礼物，得补上。”

　　“还有，给孩子报个补习班吧。”

　　我愣住了。

　　我儿子高分考入一中后，成绩也一直遥遥领先其他学生。

　　只是最近这两次的月考成绩下滑到了第二、第三名而已。

　　如今，我也知道了他成绩下滑的原因。

　　这样的水平，还要补课吗？

　　大概是猜到了我的疑惑，石朗妈妈补充道：

　　“我知道你儿子优秀，但是补习班是班主任开的啊！”

　　“自从班主任开班，你儿子不去之后，她就成天欺负你儿子。”

　　我下意识看向我儿子。

　　他咬着下唇，回避了我的视线。

　　好半天才小声道：“我不想你花这个冤枉钱，才没告诉你的。我自己学也可以的……”

　　听到了我儿子的话，石朗妈妈扼腕：

　　“孩子，你不懂！一节课200块，是很贵，但是不出不行的。”

　　“补课不是为了你的成绩，是为了你的生存啊！”

　　我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这哪里是他的错呢？

　　他哪里知道这些下作的人情世故？

　　看了标语上的“学为师表，行为世范”，就真以为教师都爱生如子了。

　　石朗妈妈继续道：

　　“但舒意妈妈你放心，虽然班主任鼓动同学们孤立李舒意，但孩子们都是有正义感的，没有欺负他的。”

　　“如果有，我让石朗揍他！”

　　石朗母亲的热心让我再一次红了眼眶，连声感谢。

　　最后还是石朗妈妈先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儿子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沉默。

　　老师开班收受贿赂这种事，她肯定不敢在班级群里明说。

　　在这方面，她经验老到。

　　就连我给她发红包她都没收。

　　而我平时工作忙，也没法接送孩子，在校门口和学生家长讨论讨论。

　　班级的一切事由，都是儿子转述给我的。

　　在他的描述下，一中人杰地灵。

　　同学和睦、老师友善。

　　什么违规补课、收贵价礼物的事情，压根不存在。

　　我知道他撒谎骗我的原因。

　　儿子有些无措地抿着嘴，下意识拿起桌上的照片。

　　感觉到我的视线，又连忙放下。

　　照片上，是他的父亲，我的爱人。

　　他无所适从之时，总是和全世界的小孩一样，

　　想要问问父亲怎么办。

　　他永远不会回家的父亲，我永远不能再会的爱人。

　　6.

　　照片上的男人英俊帅气。

　　笔挺的警服穿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柄不折的钢枪。

　　可人总是一样的脆弱。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一起逛街。

　　拐过一个路口，突然看到街角站着一个拿着刀的歹徒。

　　那歹徒发了疯一般挥舞着菜刀随机劈砍着路人。

　　有两人已经被他砍伤，鲜血淋漓。

　　像垃圾一样被丢在一边，不知生死。

　　几乎是看到这个情况的下一秒，我的爱人就冲了上去。

　　他赤手空拳和歹徒搏斗。

　　他身受数刀，依然顽强地夺下了歹徒的刀。

　　他把歹徒踹到在地，一把抱起被歹徒掳来的小女孩。

　　围观的群众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然而下一秒，欢呼就变成了惊呼。

　　歹徒从地上爬起，掏出他藏在怀里的第二把刀。

　　那是把西瓜刀，细长，锋利。

　　噗呲一声，

　　刀从背后洞穿了我爱人的胸膛。

　　一刀、两刀、三刀……

　　小女孩被我的爱人推开，跑进妈妈的怀里。

　　我爱人的手却低垂下来。

　　歹徒这才坐了下来。

　　他笑嘻嘻地冲人群比划：“临死前弄了个警察，血赚不亏。”

　　我失去理智，扑上去想要和歹徒搏命，却被围观的群众死死拦住。

　　被我爱人救下的小女孩被她妈妈抱走，几步跑开现场。

　　我的儿子却彻底失去了他的父亲。

　　而如今，我的一生至痛却被儿子的班主任调侃：

　　“你们家又死人了？”

　　我按捺下自己的情绪，握住儿子的手。

　　“舒意，班主任欺负你的事，妈妈已经知道了。”

　　“我这就给你转学。”

　　“还有，她非法补课，欺凌学生的事情，我也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谁知听了这话，儿子却摇了摇头。

　　“我举报过她非法补课的，但我没有去补过，证据不足，被驳回了。”

　　我满不在意：

　　“没关系。你没去，你们班其他同学都去了啊，我可以找他们的家长作证。”

　　儿子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他们的孩子补课之后成绩确实突飞猛进。”

　　“他们觉得补课很值得。不会帮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