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淑慧贵妃立刻将香膏抹上脸，接着往榻上懒懒一倚，眼波扫过我。

　　“说罢，你要什么赏赐？黄金白银，珍珠珊瑚，本宫都多的是。”

　　我却摇了摇头。

　　“娘娘，奴婢一心只在香道上，金银俗物，皆有浊臭，于调香一事有益无害。”

　　闻言，贵妃身边大宫女晶心愤怒地喝道：

　　“大胆，娘娘赏赐，你竟敢如此鄙夷。”

　　贵妃却笑着制止了她。

　　“看来你倒是真有几分本事在身，既然金银你看不上，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看着那盒打翻在地的梨花白，俯身深深行了一礼。

　　“奴婢只爱调香，娘娘若要赏赐，便将这盒不要的梨花白给了奴婢吧，还有那两个冲撞娘娘的侍女，奴婢想让他们做娘娘的药人。”

　　“有此二物，奴婢定能为娘娘源源不断地调制出珍奇香膏。”

　　晶心神色一惊，目光移在梨花白上，出言呵斥。

　　“放肆，你可知这梨花白何等贵重，凭你也配出口跟贵妃讨要？”

　　我咬牙忍住胸中恨意。

　　梨花白贵重，我岂能不知？

　　我是这世上最知道这盒梨花白价值的人。

　　只因里面装的，是我亲姐仅剩的骨灰!

　　3

　　自四岁起，我便和阿姐一道学习调香技艺。

　　阿姐天生聪慧，学什么都快人一步。

　　十三岁时便已习得师父全部真传。

　　十六岁时京城举办调香大会，阿姐凭一手梨花白脱颖而出。

　　淑慧贵妃喜香，得了梨花白赞赏不已，当场将阿姐提携为宫中四品女官。

　　入宫前夜，阿姐与我们殷殷话别。

　　她拉着我的手满是不舍，可眼底却盛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与热情。

　　“小妹，等阿姐过年领了银子回来，给你买京城最出名的宝珍楼糕点。”

　　宝珍楼糕点要十两纹银一块，据说味道好极了。

　　我馋嘴，日日翘首盼着阿姐回来。

　　可等啊等，年节时分已经过了，与阿姐一同进宫的宫女都休假结束回了宫去。

　　阿姐却仍没有归家。

　　师父急了。

　　赶到京城多番打听，这才得知，阿姐在宫中触怒淑慧贵妃，已经被贵妃杖毙，连尸身也被贵妃挫骨扬灰。

　　师父接受不了这个噩耗，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自小相依为命的阿姐，又失去了如父如母的师父。

　　人世偌大，元宵佳节，人人都与家人欢聚。

　　而我却在这一天，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我擦干眼泪，收拾行囊，进了宫。

　　从最低贱的洒扫宫女坐起，我一步步接近了淑慧贵妃。

　　这个害死我亲人的凶手，我要让她遭到报应！

　　4

　　淑慧贵妃是梦莲而生的佛门圣女，因身带异香备受圣宠。

　　因她常在城外布施，将自己的金银都捐给佛寺。

　　人人都赞她圣女临凡，心慈貌美。

　　可没人知道，淑慧贵妃宽慈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狠毒的心。

　　而所谓身带异香，也不过是日日浸泡在香粉之中，强行熏出来的罢了。

　　她听密宗上师之言，人骨法器上通神灵，最为虔诚，于是杀人取骨，制成各式物件供她把玩。

　　就连那日日要擦的梨花白，也早已不是我阿姐所献的那一种。

　　而是混杂着我阿姐骨灰的，可怖的骨灰香粉！

　　入宫后我才得知，原来阿姐因长久制香，身染异香。

　　皇帝来淑慧贵妃宫中时，阿姐也在场。

　　只因皇帝偶然问了一句：“贵妃宫中，连宫女也不同旁人，身上香气格外清新。”

　　淑慧贵妃恨意燃起，便杀了阿姐，

　　她自命为天下独一无二的异香神女，小小侍女又怎么能像她一样身有异香呢？

　　可怜我的阿姐，不明不白就断送了性命。

　　我用力攥紧拳头，恨意就像尖锐的指甲深深扎进了肉里，刺痛着我的每一个呼吸。

　　贵妃既然喜欢扮身带异香的圣女，那我就让她成为这宫中最“香”的女人。

　　只是不知，到时候皇帝闻了她身上香气，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5

　　大宫女晶心见我半天不作反应，更是气急败坏。

　　“我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淑慧贵妃却摆了摆手，勾唇一笑。

　　“陛下早腻了梨花白之香，陛下不喜欢，再贵重也不过一盒土灰。更何况……”

　　她厌弃地看了一眼灰白的粉末。

　　“这腌臜货色，本宫早就不想用了。如今既有了更好的红颜玉女膏，这梨花白就赏了你罢。”

　　她抬起一双狭长的眸子，眼尾上挑，语气恹恹。

　　“你可要尽心尽力为本宫做事，莫要让本宫失望。否则，别怪本宫翻脸无情，将你们三人剥皮拆骨。”

　　我跪倒在地，重重磕头。

　　“谢娘娘，娘娘教诲，奴婢铭记于心。”

　　出了贵妃宫殿，两个小侍女立刻拜倒在我跟前。

　　“今日多谢行芷姐姐救命之恩。”

　　她们眼中泪花莹莹。

　　“行芷姐姐，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笑了笑，扶起她们。

　　“无须言谢，今后在这宫里，我还需要你们多多帮衬。”

　　淑慧贵妃入宫一十五年，在宫中横行霸道，树敌无数。

　　这些曾经屈服在她权势之下、被她百般羞辱欺凌的人，无声无息间，已经遍布了整个宫城。

　　而这些人，会是我最好的武器。

　　6

　　淑慧贵妃用了红颜玉女膏，果然容光焕发，重获圣宠。

　　皇帝接连三日宿在她宫中。

　　淑慧贵妃也因此越来越信重我。

　　流水般的赏赐发下来，却惹来了贵妃身边大宫女晶心的不快。

　　一日给贵妃送新制香粉，正与她迎面撞上。

　　她见了我，把眼一撇，端着水盆故意往我身上一顶。

　　脏水立刻泼了我满身，我被她撞得一个踉跄，连怀中香粉盒也洒了出来。

　　晶心眼尖，见散落在地的银盒中正有梨花白，便一脚踢飞，还阴阳怪气地嗤笑。

　　“行芷妹妹日日把这梨花白当宝贝揣着，也不怕哪天被迷了心智中了邪。”

　　她凑近我，用一种恶毒的语气轻声说道：“我告诉你啊，那梨花白中，有鬼。”

　　我霍然抬起双眸，紧紧地盯着她。

　　很显然，那梨花白中有我阿姐的骨灰，她是知晓的。

　　她被我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后退两步。

　　“贱人，你这般盯着我作甚，还能把我吃了吗？我告诉你，别以为会弄几手香料就能讨了贵妃娘娘的好，娘娘最信重的人，只能是我——”

　　贵妃传唤的声音从内殿远远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行芷前日就说要给本宫送新香粉，怎么还没来？这会儿陛下已经下朝，可马上就要到了。”

　　她的声音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我压下心中怒火，狠狠瞪了晶心一眼，俯身捡起散落的香粉盒。

　　“娘娘恕罪，是行芷路上慢了。”

　　我入了殿去，将一排银盒呈在贵妃眼前。

　　淑慧贵妃打了个哈欠，伸手拿起一个小盒，却皱了眉。

　　“这盒子怎么湿答答的？”

　　她打开一看，立刻勃然大怒，劈头就将那香粉盒砸在了我的脸上。

　　“给脸不要脸的贱婢，你就是这样办本宫的差使的？”

　　只见那香粉盒入了水，里面香粉已经变了颜色，成了潮湿的块状，一看便知成色不对。

　　晶心正好进了殿中，见贵妃训斥我，立刻喜气洋洋。

　　“娘娘，我早知这蹄子不安好心。依我看，不如这就打死了她。”

　　贵妃重重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如刀，刺在我身上。

　　7

　　我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

　　“娘娘，奴婢未能办好娘娘的差使，娘娘要处死奴婢，奴婢绝无二话。”

　　“只是……娘娘身边还有小人未除，奴婢纵死，也不得安心啊！”

　　贵妃眯起眼。

　　“你说本宫身边有小人？”

　　我抬手用力指向晶心。

　　“娘娘，奴婢一心为娘娘办事，晶心却多加阻挠。刚刚便是她故意将脏水泼到香粉上，污了这批香粉。”

　　晶心一惊，急急反驳。

　　“贱人，你莫要胡说。香粉盒严丝合缝，只是外壳沾了一点水，怎么可能渗到里面污了香粉。”

　　贵妃斜眼一瞥，冷冷地道：“这么说，果真是你朝本宫的香粉上泼水？”

　　晶心闻言脸色惨白，急忙跪下辩解：“娘娘，绝无此事啊娘娘。”

　　“我只不过……只不过是见不得——”

　　“你只不过是见不得娘娘好！你嫉恨我能帮娘娘争得圣宠，你嫉恨我替代了你的位置。你想着，只要娘娘像从前一样，最信赖的人自然就是你了。”

　　我如连珠炮般打断了她的辩解。

　　贵妃冷笑一声，已是盛怒。

　　她扬手就是一巴掌，将晶心脸颊打得通红。

　　“好，你很好！你跟在本宫身边十几分，没想到竟养得你敢算计本宫了！”

　　晶心痛哭涕流，百般哀求。

　　可贵妃没有听她半句解释，只命人将她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看着她如死狗般被拖下去的身影，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晶心只是一个开始。

　　所有害死我阿姐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8

　　赶在皇帝来前，我紧急为贵妃用现成香粉调制出了一味新香。

　　皇帝对新口味的贵妃很是满意，又是一连十日宿在贵妃宫中。

　　贵妃对我更是倚重，将我升为贴身大宫女，替代了晶心的位置。

　　这日晚间，皇帝照常来到贵妃宫中。

　　可他刚拉上床帏与贵妃亲近了片刻，便吐了血。

　　太医匆匆赶来，一番会诊，拱手回禀道：“陛下吐血乃是中毒所致，不知陛下吃了什么？”

　　皇帝皱眉沉思片刻，才道：“朕方才与贵妃亲近之时，仿佛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苦味……不知不觉，就昏昏沉沉，吐了血！”

　　他越说脸色越阴沉，大手一挥。

　　“查贵妃今日所用的香膏。”

　　太医将银针探入香膏之中，针尖立即变得漆黑。

　　“陛下，此香膏确实有毒！”

　　皇帝怒气勃发，重重一耳光就将床边陪侍的贵妃打倒在地、

　　“朕待你不薄，你竟敢毒害朕！”

　　贵妃大惊失色。

　　“臣妾没有啊陛下，定是这老匹夫胡言乱语。”

　　她仓皇抬手指向太医。

　　“你这老匹夫，简直一派胡言。本宫用此香膏已经有月余，若是有毒，本宫早该毒发身亡了！”

　　太医苦着一张脸。

　　“娘娘，银针发黑，可见这香膏之中，确系有毒，证据确凿啊！”

　　他偷眼看了看淑慧贵妃。

　　“臣观娘娘嘴唇发紫，体内也已经中毒。不知这香膏是娘娘从何处得来？”

　　皇帝闻言，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贵妃却是又哭又笑，急急辩解。

　　“陛下，臣妾总不可能毒自己吧，定是有人要杀臣妾。”

　　“这香膏是臣妾贴身侍女行芷所制，定是她要谋害臣妾！”

　　她愤怒转头，对我厉声喝问。

　　“贱婢，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毒害本宫，究竟是何人指使？”

　　“别吵了。”

　　皇帝淡淡出声，一双冷漠的眼睛扫过众人，眼中满是疲倦与厌恶。

　　“既然是她，拖去慎刑司拷问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