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天回来之后我生病了。

　　生病了就没法继续去拍摄。

　　妈妈的开支很大，加上表妹住了进来，家里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

　　妈妈很暴躁。

　　我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想要水喝，可是张着干裂的唇气若游丝地喊了半天也没人来。

　　半开的房间门缝里断断续续能听到妈妈气急败坏的声音，她好像在跟谁打电话。

　　“……我丢了你的卡又怎么样？你以为你的那些臭钱能侮辱谁！谁都跟你一样离不开钱吗？”

　　“……想让孩子跟着你？你做梦！她留在我这个妈妈身边才是最好的，留在你身边除了冰冷的钱她还能得到什么，只有我才能给她足够的爱！”

　　“……我告诉你，就算是死我都不会再用你的一分钱！如果你不是真心悔过想忏悔之前对我的冷待，你就别再打电话来了！”

　　妈妈好像还想指责电话那头的爸爸，但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妈妈气得跳脚，“挂我电话是什么意思！你不应该哭着求我回去吗！”

　　表妹在旁边安慰她好久，最后妈妈气势汹汹地推开我的房间门把我从床上拽起来，“你装什么病！”

　　猛然被打开的灯亮得我的眼睛瞬间刺痛酸涩，我无力地想推开妈妈，“妈妈，我没有装……”

　　妈妈却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爸想接你回去了，所以才在这装病不想管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眼眶里的眼泪不知道是因为生理反应还是因为被妈妈的话伤得很涩的心，“妈妈，我真的没有装病……”

　　表妹在妈妈旁边帮腔，“是啊表姐，姑姑今天想买点东西刷卡都没钱了呢，你怎么能这样记恨姑姑呢，她昨天又不是故意没带你坐车的……”

　　这话不知道刺痛了妈妈的哪根神经，她一下子面沉似水，冷笑道，“我说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表妹不喜欢跟外人接触，我带她先回来有错吗？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记恨我？我养你这么多年是白养了？”

　　这些字眼尖锐地砸在我头上，我拖着因为生病虚脱的身体泪流满面。

　　我很想说我没有记恨，可是昨天我真的怨了妈妈。

　　看着妈妈对我失望至极的眼神我不知道哪里蔓延上来的恐慌，我勉强撑着墙壁站起来，“妈妈，我会去继续好好工作的。”

　　那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妈妈眼底的一丝得逞。

　　但她故作矜持地跟我说，“什么叫好好工作，搞得好像我要靠着你这个小孩挣钱一样！”

　　说完她就带着表妹继续去客厅看电视去了。

　　我靠着门边看着她们亲密地头靠头聊着电影情节的背影，忽然嘶哑着提高音量问妈妈，“妈妈，下周我们要开家长会，你会来吗？”

　　妈妈随口应了一声。

　　我用力地闭了闭眼，这是妈妈第一次答应我去给我开家长会。

　　我告诉自己妈妈还是爱我的。

　　靠着这个念头，我撑着发着高烧的身体又去当模特了。

　　6

　　这场高烧因为我还在强撑工作发酵得很厉害，第二天我直接在拍摄现场晕倒了。

　　经纪人姐姐吓得要死，赶紧把我送去医院挂水，但我清醒后又坚持要回去拍摄。

　　经纪人姐姐戳我的脑门，“小小年纪怎么对钱的执念这么深，再怎么想挣钱也比不过你的身体呀！”

　　我想起家里的妈妈还有她答应我的家长会，勉强又撑起一口气，“不用了姐姐，我没事的。”

　　在我的坚持下拍摄还是进行了。

　　我满心期待着家长会这天。

　　那天我早早地站在班级门口等待，翘首以盼妈妈的到来。

　　因为在学校经常逃课请假，老师们都不太喜欢我，同学们也对我有敌意。

　　小孩子的世界学习为大，我这种不愿意好好学习的态度无异于树敌。

　　我身边的同学在嘲笑我，“平时不好好学习，你妈妈还会有脸来替你开家长会？”

　　“我妈说了！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天天化妆拍照片就是为了出名！你这种人是没有出息的！”

　　“你妈妈才不会来，像你这么丢脸的小孩就该当孤儿！”

　　他们朝我扮鬼脸，不停地在我耳边嘲笑我，我怀揣着一颗期待的心闭嘴不言，只是焦急地等待着妈妈。

　　我盼望她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到来，然后替我呵斥这些同学，告诉他们我不是一个坏孩子，也不是没有妈妈疼的野小孩。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同学们的家长几乎都来了，我的妈妈却还没有来。

　　老师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你不是说好了你妈妈会来吗？她人呢？”

　　我低声道，“我不知道，她答应了我的，她说她会来……”

　　老师不耐烦了，“果然，像你这种隔三差五逃课请假整天考不及格的小孩，我就不该相信你！”

　　说完她一甩袖子就进了班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听见班级里有此起彼伏的嘲笑声，透过窗户我能看到那些同学朝我看过来的看好戏的目光。

　　我只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他们每个人的身边都坐着家长。

　　最后我受不了了，我冲到厕所哭了很久。

　　直到我在厕所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7

　　“姑姑，你今天来开了我的家长会却放了表姐的鸽子，表姐会不会生气啊？”

　　表妹边洗手边对妈妈道。

　　妈妈冷笑了一声，“她连生病都要出去上班挣钱给我花，不就是以后家长会吗，本来我也从来没给她开过！她成绩这么差，去了我也觉得丢人现眼！”

　　目光落到表妹身上的时候她面色柔和了很多，“她哪里像你，你又听话又懂事成绩还好，像你这样的小孩才讨人喜欢。”

　　表妹脸上是藏不住的笑，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道，“没有啦姑姑，可能表姐她就是不太喜欢学习……”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了推开隔间门静静地站在她们身后的我。

　　表妹吓了一跳，“表姐！你怎么在这里！”

　　妈妈没想到会在厕所遇见我，想起刚刚说的那些话她有些心虚，但她很快理智气壮起来，“你今天不是家长会吗，躲在这里鬼鬼祟祟要吓死谁？”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妈妈，“原来你知道我今天有家长会啊。”

　　我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冷漠的语气跟妈妈说话，妈妈愣了一下，很快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语气，不就是没给你开家长会吗，你真是反了天了！”

　　我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所以妈妈，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帮我开家长会对吗？”

　　妈妈被我今天这副要跟她顶撞到底的态度气得不行，“对！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给你开家长会！像你这么丢脸的女儿谁愿意来！”

　　“我宁愿从来都没有生过你！当你的妈妈只会让我觉得丢脸！”

　　表妹还在旁边拱火，“表姐你别气姑姑了，要不是你考得这么差还经常被老师投诉，姑姑也不会这样……”

　　我冷冷地道，“我为什么会考得差，又为什么会被老师投诉，妈妈你真的不明白吗？”

　　你真的不明白吗，妈妈。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我坐着这些都是因为我要满足你的欲望，作为孩子的我仿佛跟你身份转换，是我养着你，可你还因为你放不下的自尊对我没有好脸色。

　　你清高的拒绝爸爸的钱财，却又放不下你娇气的习惯，转头把花钱的压力都压在我的身上。

　　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恶意和嘲弄你都明白，可是你视若无睹，只要你有钱花衣食无忧，你就能继续踩在我身上过日子，甚至能为了满足自己理想中的养女儿的场景，把表妹接到家里来。

　　我一直是个过分早熟的孩子，因为你没有给我能让我无忧无虑的时间，我很早就明白你不爱我，我只是不愿意相信。

　　直到今天。

　　看到你轻飘飘地几句话带过我的痛苦，看到你肆无忌惮地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倾注对我从来没有过的亲昵和体贴，我终于明白了——

　　对于我来说，强求着把你留在我身边当我的妈妈，也是在折磨我自己。

　　从你为了气爸爸不惜让我跟着你颠沛流离也要把我带离优渥的环境的时候我就该彻底明白的，你从头到尾都不爱我，你只是为了你的清高你的自尊，你想用我来要挟爸爸回头。

　　但是很可惜，爸爸没有回头。

　　而我，也不想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