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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江铭十年婚姻,终于还是没能逃过之痒的第七年。
他喜欢上了公司新来的女秘书温倩倩,年轻漂亮,温柔有趣。
他形影不离地带着她应酬,出差,甚至出席各种家庭宴会。
从一开始的朋友圈暧昧的文案,到七夕同款的手表。
到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副驾驶,以及一句帮忙喂狗,就可以堂而皇之登门入室的钥匙。
而且不但他喜欢,就连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也喜欢更年轻更漂亮,更宠爱他的倩倩阿姨。
在他看来,我身上所缺乏的一切,都在温倩倩那里布灵布灵地闪着光。
我控制他吃甜食的时候,温倩倩会专门送上各种进口糖果的大礼包。
「没事的,这是国际牙防组研究开发的糖果,不含蔗糖,给子豪吃不会蛀牙。」
我不让孩子玩手机的时候,温倩倩偏偏送给他一台平板电脑。
「哎呀杨盈姐你不要这么严厉嘛,子豪是聪明的小孩,玩玩游戏是可以开发他智力的。」
我因为对动物皮毛过敏,不允许家里养宠物。温倩倩偏偏把自己养的金毛送过来。
「江总这不是安排我出国进修一年么?我想子豪这么喜欢七仔,就拜托他帮我照顾一下吧。养小动物是能够培养小孩子的爱心和责任心的,杨盈姐,你不会不允许的吧?」
最后,也就是这条狗,害得我几乎失去了人生的意义,也永远失去了左小腿……
外面终于没动静了。
今天是江子豪的生日,江铭很早以前就答应带他去亲子游乐场了。
他们一家人走了,留了一桌残羹冷炙嘲弄着我。
我饿了,却没有动一下蛋糕的胃口。
我来到厨房,想给自己烙张饼。开火的一瞬间,记忆再次汹涌不堪。
我这条腿,废了快一年了。
那是很平常的一个下午,放学后的江子豪吵着要吃炸南瓜饼。
于是我在之前的房子里开灶,热油一不小心引燃了老化的瓦斯管。
明火汹涌高涨,我奋力将儿子推出去,并大声呼喊楼上书房里的江铭。
「江铭!着火了!快带小豪跑!」
看到江铭抱着儿子冲出门的身影,我身临死亡之境,却还在为他们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江铭却又返回来。
我以为他是想来救我的,没想到他是去阳台带走了狗!
只因为被我救下的儿子在火场外面高喊着,「救七仔,救七仔!爸爸救七仔!」
后来,我为了逃生,从三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摔断了这条腿。
可即使这样,我依然选择相信我的骨肉至亲,我的儿子,他总会有长大成人的一天,会有理解我的那一天——
可是并没有。
事后,江铭责怪我没有常识:「明明都已经打了119,你只要坚持一会儿就会有人救援,为什么非得跳楼?」
婆婆责怪我太矫情:「那出事的时候,江铭肯定第一时间先管子豪啊?你在厨房,离门最近,他哪知道你还没跑出去?」
江子豪责怪我的伤疤太丑陋:「妈妈你好恶心啊,你能不能不要把纱布丢在卫生间里?你戴着假肢的样子一扭一扭,像个丧尸。」
今天是江子豪七岁的生日,七岁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
我等着盼着期待着,却在他七岁的第一天里,亲口听他说出愿望——
要江铭跟我离婚,要温倩倩做新妈妈。
好吧,我成全你们。
拿起手机,我拨通了冯阿姨的电话。
「冯阿姨,您说的事,我考虑清楚了。我想明天一早搬过去,行吗?」
冯阿姨是我萍水相逢救助的一个孤寡老人,我不了解她,她或许也不了解我。
但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就足够我坚定了最后的决心。
她说你是个好人,有好心,为什么非要生活在垃圾堆里?
……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江铭才带着他妈和江子豪回来。
开门进家,一开灯,见我一个人定定坐在沙发上,几人都吓了一跳。
「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吓死人。」江铭斥责我。
婆婆阴阳怪气:「这是知道自己被养着,心疼钱了,开始省电费呢?」
江子豪把玩具礼物随手一丢,冲我道:「我饿了,我想吃蛋糕。」
婆婆看着桌上残剩的蛋糕,大叫可惜:「你说你,刚说你知道心疼江铭挣钱了,这么好的蛋糕你不会放冰箱里啊?这么热的天,吃坏肚子怎么办?」
江铭见我不言语,开始不耐烦了:「妈给你说话呢,听不见啊?子豪饿了,你去下点面吧。」
我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江铭,我们离婚吧。」
一时间,客厅里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微微勾唇:「孩子归你,财产你看着分。」
我没有硬要你的公司和股份,也不要你的婚前财产。
账面上这点钱,你给个良心数就行。
空气中满满的都是安静,直到江子豪破天兴奋地尖叫道:「爸爸!你跟她离婚之后,倩倩阿姨是不是就能当我的新妈妈了!太好了!」
我婆婆脸色变了变,「盈盈,你这个时候跟江铭谈离婚,对他的名声可不太好吧?毕竟,这腿才刚残没多久,街坊邻居都知道,你让我们江铭怎么做人?好歹也等倩倩回国吧?」
「妈,你带子豪先出去吃点东西。」
江铭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直到祖孙两个牵狗关上门,他才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我:「你又在闹什么?就因为今天温倩倩和子豪说的几句话?孩子今天过生日,你就让他说几句高兴高兴怎么了?」
我哑然失笑,我闹?
事到如今,我这副千疮百孔的婚姻和千疮百孔的身体摆在他面前,他竟然还在怀疑我离开的决心。
「我认真的,明天一早就搬走。一会儿我就线上预约,等冷静期结束后,我们去把证领了。」
「杨盈!」
江铭怒而拍桌。
「你还有完没完了?你搬走?你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你能搬哪去?」
「除了我和子豪,你哪还有亲人?」
「难道连你最疼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
如连珠炮一般的质问,可惜再也打不穿我坚如磐石的心。
我杨盈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从小被亲戚们踢皮球,最后在孤儿院长大。
可上一次江铭说出同样的话,还是在他跟我求婚的时候——
杨盈,你无父无母又没有兄弟姐妹。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真可笑。
同样的一句话,曾经让我感动涕零,飞往而至。
如今却成了他拿捏我的武器。
就因为我没有家,所以我应该被他们这样伤害,肆意欺凌也毫无办法。
就因为我杨盈逃不掉,是吗?
他怎么就那么确定,我逃不掉?
「嗯,不要了。」
我笑着点点头,拄着拐杖,回了房间。
我开始整理东西,才发现当人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原来真正割舍不下的东西,真的寥寥无几。
……
我收拾了两个小小的箱子,一大早就搬出了房门。
睡在客房的江铭听到声音被吵了起来——
自我腿残后,我们就一直都分房睡了。
「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他没睡饱,起床气很重。
「搬家。」
我拖着一条瘸腿,吃力却坚持地把两个小箱子挪到玄关。
他上手帮我,我说不用。
但他一把就给提在手里了,掂了掂,很轻。
「杨盈你吓唬谁呢?就这么点东西,你就带两张报纸走吗?」
我摇摇头:「没什么可带的,就简单几件衣服。还有些书很沉,我都收拾好了,过几天再来搬一趟。」
冯阿姨说,她家什么都有。
江铭显然不信,冷哼一声,转身进了主卧。
十秒钟后,他爆发出扰民的吼叫:「杨盈你神经病么!」
他拎着一副被我砸碎了相框的全家福,眼睛血红的。
「这你都砸了?」
照片是江子豪一岁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写真馆拍的。
一家人穿着暖洋洋的红毛衣,幸福的笑容真实洋溢。
我平静地点点头:「嗯,全家福嘛。家都没了,还要什么全家福?」
「你——」
争吵声闹醒了隔壁的江子豪,他揉着眼睛跑出来:「我想吃咖喱奶酪饼。」
江铭抬了抬眼镜:「知道了,子豪你先去洗脸刷牙。」
随后他转过来脸,拽了拽我的衣袖:「先给孩子做早饭吧,他等下还要上学。」
我甩开他的手,看了一眼厨房的冷锅冷灶。
「楼下包子一块五一个,你送他的时候买两个就行了。」
江铭急了:「杨盈你还来劲了是不是?你没听儿子说要吃什么奶酪饼吗?」
我莞尔:「听见了,但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我说江铭你听好了,我说离婚不是开玩笑,我说儿子不要了也是认真的。
「要么你现在打电话叫你妈从广场舞上回来,要么你找正在国外进修的温倩倩赶紧上位,要么你自己从和面开始学吧。」
「杨盈你来劲了是不是!」
江铭大声呵斥:「你走,你有种走了就别回来!」
我特么等的就是这句话呢!
江子豪从洗手间出来,脸上还带着牙膏沫,小便的时候不小心又把裤子弄湿了。
他怯生生地看了江铭一眼:「爸爸,我想吃——」
「吃个屁!你妈说饿死拉倒!」
江铭怒吼儿子。
江子豪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耸耸肩:「那就饿死呗。」
说完,我戴上义肢,将两个小皮箱推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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