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脸上潮潮的。

　　我一摸，脸上竟然全是泪。

　　刚下楼，家政公司老板的电话打来。

　　我接通，秃头瘦鬼老板破口大骂：

　　「你个傻缺，给老子马上滚回来。」

　　我叹了口气，拖着工具返回公司，是一家在巷子里的黑家政公司。

　　仿生人没有工作资质，也只有这家黑家政公司收我。

　　半年前，我因为和儿子一起做菜，意外划破了他的手。

　　就被妻子送到了这里，让我学习做家务、照顾人。

　　在这里，我被各种压榨，在老板眼里我低人一等，被派去伺候各种难缠的客户。

　　我曾被戏耍用舌头舔干净马桶，被老板不爽就扇耳光。

　　可我不敢有怨言。

　　因为妻子曾吐槽我是个吃软饭的，可我想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

　　我刚放下工具，老板的棒子就抽到了我的后背上。

　　我闷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老子给你工作机会，你就这么对老子？」

　　背上火辣辣地疼，我呲牙咧嘴。

　　「老板，您是什么意思？」

　　他的棒子没有停，一下下抽在我身上，我伸出胳膊挡，瞬间皮开肉绽。

　　「你敢和客户暴露仿生人身份，你要弄倒公司？」

　　我抱住头，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认识那位客户...我可以解释...」

　　老板抽打得更凶了，啐了一口痰在我脸上。

　　「少他妈解释，顾客是上帝，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的错。」

　　我痛得晕过去。

　　「老子还没打够呢，谁允许你睡的？」

　　哗啦啦，一壶开水浇了我满身。

　　我被烫醒，浑身皮肉冒出焦味。

　　老板又插上电钻，掀开我的衣服，往我的肚子上钻。

　　我的肚子的皮肉瞬间被炸开，电钻钻进我的躯体里，零件被磨得杠杠响。

　　没多久，我的肚子上、腿上就被钻出了4个大洞。

　　他累得气喘吁吁，才停手。

　　「不愧是仿生人，这么耐活，我找人接着来收拾你。」

　　他扔下电钻离开，我抹了一把嘴角吐出的血。

　　不小心挨到手臂上的伤口，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手臂一道道血痕，还有衣服下几个大洞。

　　我奄奄一息。

　　我勉强用左手握住我的右手，颤抖着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司衿，你救救我……」

　　「陆星燃，你好坏，往人家脸上抹蛋糕……」

　　电话那边传来妻子的调笑声，刺痛着我的耳朵。

　　如果身上的痛是100分，心里的痛就有一万分。

　　妻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我环视昏暗的地下室，我躺在被臭水里，绝望地开始呼救。

　　久久没有人回应。

　　我只好再给妻子打过去。

　　还没等我开口，妻子语气很冲：

　　「你故意的吧？你知道我在忙！」

　　我忍着痛，拉扯着嘴角：

　　「陆星燃投诉我，我被老板打了。」

　　「谁教你胡说八道的？」妻子大喝指责。

　　我眼底光灭了，我语气卑微：

　　「求你来救我，我快死了。」

　　妻子冷哼出声：

　　「编故事能编得像点吗？你那么壮，那个瘦猴老板能打过你？」

　　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乞求道：

　　「老婆...能让我听听儿子的声音吗？我求求你了。」

　　那边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

　　「最后说一次，儿子不是你拿来用的筹码。」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我的妻子，抛弃了我。

　　4

　　我想活着见我儿子。

　　抱着这个信念，我忍着剜心割肺的痛爬出公司。

　　我拼命地爬，顾不上疼痛，耳边是儿子稚嫩的童声一遍遍喊着爸爸。

　　杂糅着车水马龙声。

　　「滴！滴！滴！」

　　「你他妈不要命了……」

　　「找死也别拉上我啊，真晦气。」

　　司机和路人凶悍的斥责声，让我回过神来。

　　我不知不觉爬到了巷子中间，本就窄的巷子，因我堵了一大片。

　　我的脸唰一下红了，边道歉边爬到巷子边，一路血痕。

　　我勉力撑着身体靠到巷子墙边，冷笑摇头。

　　我心道：「我只是个仿生人，妻子不要我了，我何谈生命。」

　　5年前，妻子因过度思念出国的白月光而病倒。

　　在医生的建议下，她找到一家专门研发仿真人的科研室打造了我。

　　她为我取名「燃」，白月光陆星燃的最后一个名。

　　我日夜陪伴妻子，帮她逐渐驱走心魔，我们有了儿子。

　　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能「父凭子贵」，摆脱替身名号，在妻子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然而，妻子为儿子取名「星星」。

　　——白月光陆星燃的倒数第二个名。

　　这些年，妻子总能在我燃起希望时，用一盆盆冷水浇淋我的痴心妄想。

　　如今，那位白月光回来了，我恐怕彻底没价值了。

　　巷子的车流恢复穿行，我和妻子过往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我眼前闪过。

　　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她带着笑意的小鹿眼睛撞进我的心里。

　　在拥挤的人潮里，我们第一次牵手。她的手软软小小的，我幻想能护她一辈子。

　　我们第一次接吻，是在陆星燃的5年前的生日那天，她打不通越洋电话，缩在角落低声抽泣，我吻了她湿润的小鹿眼睛。

　　她攀上我的脖子，吻地动情。

　　接着，我们有了第一次缠绵，我体会到了人类极致的快乐，尽管她窝在我的臂弯甜睡时，喊了陆星燃的全名。

　　她时常拉着我看她最喜欢的电视剧《天龙八部》，阿朱死的时候她难过地缩在我怀里，我承诺会赚钱带她去塞上草原，我们到那里放羊牧牛，完成阿朱和乔峰死别后完不成的愿望。

　　……

　　快乐、委屈、希望、失望、承诺，那些司衿给我带来的人类情感，让我这个仿生人的生命鲜活起来。

　　也在陆星燃回国的这一天，我彻底死了心。

　　我抬眼看巷口的红绿灯，由红色跳到绿色。

　　倏地，绿灯蜕变成了灰色。

　　我表情痛苦地环视四周。

　　树木也渐渐变成灰色，接着是大楼楼体，然后是车、行人……

　　我的肉眼像是蒙上一层灰白色的薄膜，一切变得破败。

　　我慌忙闭上眼睛，再度睁开。

　　眼中的世界又灰了一个度。

　　体内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咔嗒」提示音。

　　这一刻，我这具仿真机器，触发了自动保护机制。

　　——人类七情六欲消失。

　　我表情恢复平淡。

　　我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