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猪肉过敏，奶奶说我矫情。

　　我说剩菜馊了，她还说我矫情。

　　「我们都这么苦过来的，你就不能有点意志力？」

　　后来我拿着她的癌症化验单，拒绝治疗。

　　「奶奶，咱得有点意志力呀！」

　　1.

　　我妈死得早。

　　爸爸常年在外，奶奶一人照顾我。

　　三年级我头一次吃猪肉，一口就进了医院。

　　医生说我对猪肉过敏。

　　奶奶冷笑。

　　「有的吃不错了！还过敏，我看就是矫情！」

　　医生尝试从科学角度和奶奶解释。

　　她不听。

　　「贱命贱养，一个女娃子还想天天吃牛肉羊肉？」

　　五年级，我又因为吃到猪淋巴肉晕倒。

　　医生严厉斥责奶奶把孩子生命当儿戏。

　　奶奶风风火火地把我拉回家：「谁让你蠢，连淋巴肉都能买到！」

　　她嚼着我做的新鲜黄牛肉，不以为意。

　　「当年我们不都是这么苦过来的吗？什么苦啊难啊，全凭自己的意志力！」

　　「我看就是时代太好了，把孩子一个个弄得娇生惯养！」

　　电视里健康养生节目的嘈杂让人心跳加快。

　　我跪在地上擦地板，听着奶奶舔手指的啧啧声。

　　「哎呦，我也是苦过来了！该享享福了！吃苦耐劳就得从娃娃开始，别像你妈，也是娇气得要命！」

　　2.

　　我妈？

　　她死了有几年了？

　　我自己也不记得。

　　或者说，

　　密不透风的痛苦让我刻意删除了一些记忆。

　　我缩在狭窄储藏间的床里，

　　拼命回忆的瞬间忽然耳鸣，类似刀刮瓷盘的尖利声刺得我耳膜生疼。

　　记忆的碎片又重新扎进我的脑海。

　　「妈妈，你干嘛老闻我呀！」

　　我迷迷糊糊地窝在医院长椅上。

　　妈妈笑弯了眉：「宝宝身上真香，妈妈怎么闻都闻不够！」

　　我给她额头擦了把汗：「都两天了，妈妈肚子里的弟弟还不出来陪我玩么？」

　　她眼圈红了，可惜我当时太小。

　　小到不明白她眼里的眷恋：「弟弟……弟弟太调皮，他还不愿出来呢！」

　　「以后弟弟出来了，是不是就可以保护妈妈和我了！」

　　妈妈一把抱住我，声音哽咽。

　　「星星，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永远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懵懂地点头：「可是我还没长大！靠自己好像有点难！」

　　她突然哭了：「傻孩子，让妈妈亲亲你！」

　　我乖乖应她，轻轻对她的肚子说：「弟弟别调皮，快出来，妈妈都累了！」

　　她把我摁进怀里：「让妈妈再亲亲……」

　　「妈妈，你亲了好多好多下了！」我揉揉惺忪睡眼。

　　她抹干眼泪：「好星星！妈妈怎么亲都亲不够！」

　　摸着我的头发，嘴里轻轻哼：「快睡吧，让妈妈哄你睡。」

　　我小心翼翼靠着她腿上，尽量不要压着小宝宝。

　　迷迷糊糊间，我又听到她温柔的声音。

　　「答应妈妈，要快乐健康地长大好么？」

　　那时候，我有好好答应她么？

　　我想不起来。

　　只记得温柔又灼热的吻一遍遍落下。

　　烫得我每每回忆就流泪。

　　3.

　　那天爸爸带我回家。

　　我问他妈妈呢？弟弟呢？

　　他皱着眉把我甩开，一言不发。

　　只有奶奶一路抱怨：「剖什么剖！孩子得挤压才聪明，剖还得多花钱！晦气得很！」

　　「还以为跪下磕头就能让我屈服同意，臭贱货！」

　　「亏得我一开始给她吃那么多大鱼大肉补，谁让她这么吃不得苦！肚子不争气，一点意志力都没有，死娇气！可怜了我的金孙！」

　　我没听明白，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打鼓。

　　隐约有个呼之欲出的可怕答案。

　　我大声尖叫：「我妈妈呢！妈妈呢！」

　　奶奶一巴掌呼过来：「叫冤呢！她自己要死，二十几层楼想都没想就跳下去了！我看她根本就不想要你这个赔钱货！」

　　「你骗人！你骗人！」

　　晕倒前我还在拼命大喊。

　　可惜这次她说的是真的。

　　醒来后，我变得很乖。

　　我乖乖接受爸爸去城里找别的女人。

　　我乖乖承受做奶奶呼之即来的佣人。

　　我很乖。

　　因为妈妈说了，我要快乐健康地长大。

　　我得快快长大呀！

　　真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