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订了一张软卧火车票,已经18岁的我被妈妈狠狠扇了一耳光。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破口大骂:
「周萍萍,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一点苦都吃不得!在火车上站十几个小时会死是不是?还睡软卧,就知道浪费钱!」
我擦去嘴角的血迹,不禁喃喃自语。
「妈妈,如果我生来就要吃苦,你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地狱之中?」
1
关于吃苦的经历,起源于夏天的西瓜和空调。
一刀下去,西瓜被分成两半,弟弟吃一半,爸爸妈妈吃一半。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站在旁边,看着妈妈仔细将西瓜制成漂亮的果盘,插上牙签,再配上弟弟最爱的冰镇饮料,然后她会命令我:
「周萍萍,把西瓜给你弟弟送到屋里,不许偷吃。」
我喜欢这个过程,每当这个时候,我可以用鼻子嗅到属于西瓜特有的甜美气息,而且一进入弟弟的房间,就能彻底摆脱外面的酷暑。
只有弟弟的屋子安装了空调,我迷恋这里的凉爽,于是跪在床边,殷勤地给弟弟捶背捏腿,希望能多享受一会儿,可很快,妈妈就发现了我的小心思。
她一把将我拎出来,神色冰冷:
「周萍萍,做人不能只贪图享受,心静自然凉,你要懂得吃苦,夏天多出汗才好呢!」
说着,妈妈把风扇搬进去,留给我一把破蒲扇和几只大苍蝇。
我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吃苦?
爸爸神情严肃:「先苦后甜,多吃亏才能成大事,我们可不喜欢好吃懒做的孩子。」
我渴望获得爸爸妈妈的喜爱,所以对此深信不疑。
屋内传来弟弟兴奋的尖叫,我静静待在门口,等着他吃完后,进去收拾一堆垃圾。
只要我足够吃苦,爸爸妈妈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到时候,他们就会像对待弟弟一样,给我过生日,带我去动物园、游乐场,爸爸会把我高高举过头顶,而我就是最幸福的小女孩。
动物园究竟长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据弟弟说,他都已经去腻了,其实里面没什么好玩的。
我羡慕地询问弟弟:他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这么讨爸妈喜欢?
弟弟眼里充满了嘲讽,他故作深沉地停顿几秒,回答道:
「记不清了,反正比你多得多喽。」
我哦了一声,低头更加卖力地刷着手中的碗筷。
吃苦而已,弟弟能受,我当然也能受。
2
弟弟并不是我的亲弟弟,他原本是我二婶的孩子。
妈妈生下我之后,身体出现问题,被迫切除了子宫,再也不能怀孕了。
她为此号啕大哭,每次哭完,就会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让我生不出儿子,整天被那些老太婆说三道四,你怎么还不去死!」
彼时的我还不懂得死的含义,只知道弟弟来到家里后,一切都变了。
爸爸抱着弟弟,满脸心疼:「我哥刚去世,嫂子一个人实在养不了三个孩子,从今天起,他就是咱们的儿子了。」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当天晚上,我抱着枕头和被子,赤脚站在客厅里,妈妈正忙着指挥工人往房间里搬儿童床,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你要学会吃苦,今天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吧。」
于是这一凑合就过去了十年。
十年间,我掌握了很多技能,我会做饭,知道煮粥时应该添多少水,加多少米;知道要在油热后加点食盐,这样脸上才不会被烫出水泡。
我清楚每一条公交车的路线,习惯在汗湿的手心里攥着一枚硬币,车一停稳就拼命往前冲,防止身强体壮的大爷大妈把我挤下去。
我知道哪家店的包子又涨了一块,知道超市里的水果在晚上会卖特价,比白天便宜许多。
这些弟弟都不知道,他非常挑嘴,我馋了很久的鸡蛋让他吃到直犯恶心。他永远都是那么从容淡定,因为爸爸的小轿车会停在学校门口,而他所付出的努力,仅仅是需要亲自动手打开车门。
弟弟嫌弃我丢脸,居然因为十块钱和别人差点打起来。那是个小混混,他要抢走我一星期的早饭钱。
我不穿裙子,不吃零食,不看乱七八糟的课外书,喜欢顶着烈日步行回家,把省下来的钱递给妈妈。
妈妈你看,我够吃苦了吧?
但那些钱立刻换成了弟弟嘴里的糖果,手里的摔炮,她的目光轻轻在我身上掠过,两条细长的眉毛陡然拧成一团:
「周萍萍,你真的脏死了,到底多少天没洗澡了!」
我愣在原地,鼻尖嗅到一股汗臭味,顿时感觉到无比羞耻。
我也想身上香喷喷的,让你抱抱我,可卫生间里摆着那么多瓶瓶罐罐,你的洗面奶,弟弟的沐浴露,又有哪一瓶是属于我的呢?
妈妈,为什么你不肯对我笑一笑,是我做得还不够多吗?
她的眼神紧紧跟随着弟弟,答案呼之欲出。
不够,远远不够。
3
学校要开家长会,我小心翼翼地恳求妈妈出席,弟弟正躺在地上两腿乱蹬。
「你不准去见老师!那个丑八怪老是在课堂上喊我起来回答问题,害我当众丢脸,她就是故意的!」
妈妈看着弟弟三十多分的卷子一筹莫展,再扫向我的试卷,上面是鲜红的一百分,她的眉头稍稍舒展,随后脸色又阴沉下来。
爸爸难得发话,他轻轻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
「萍萍表现得不错,你去替她开家长会吧。」
我受宠若惊,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这是来自家人的第一句夸奖,终于不再是「你要让着弟弟」、「你要学会吃苦」之类的字眼,我兴奋得晕晕乎乎,妈妈低头思考片刻,不情愿地应下了。
弟弟听见了,气得一骨碌爬起来,一百多斤的身体死死压在我身上。
「臭婊子,谁允许你考得比我好?信不信我把你卷子给撕了!」
我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摆脱那种窒息感的了,只记得从弟弟屁股底下爬出来时,他狂笑不止。
妈妈安慰他:「乖宝你看,周萍萍爬行的样子像不像一条野狗?」
这都不重要,我将打破学校里我没有爹妈、是个孤儿的谣言,没有什么能比妈妈亲自现身更有说服力。
我在大街上狂奔着,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士,班主任望着我满脑门的汗珠心疼不已,她递过来二十块钱。
「这么热的天,干嘛不让爸妈送啊?你这次考了第一名,这是给你的奖励。」
我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兴高采烈地接过钱,刚才妈妈说了,她要和弟弟一起来学校看我。
有男生朝我吹起口哨,他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快看啊,大胸妹来了!没妈的野孩子,扫把星!」
十一二岁正是发育的年龄,女同学曾经拉住我,偷偷问:「你怎么没穿内衣啊?女孩子都要穿的。」
我低着头不敢接话,因为我感到羞耻。
一件内衣要十几块钱,妈妈默默地把脸上的面霜涂均匀,转过头,大红嘴唇一张一合:
「内衣?我们那个年代根本没听说过这玩意,不也一样过来了吗?怎么就你事多?什么都上赶着讨要,为什么一点苦都吃不得?」
妈妈喜欢吃苦耐劳的孩子,所以我没再提起内衣,后果就是,班里的男生给我起了个大胸妹的绰号,甚至上手乱摸。
我尽量不和他们起冲突,因为绝不会有人来给我撑腰,但今天不一样,我妈妈要来了。
「我才不是大胸妹,你们的嘴肯定用来在粪坑吃屎了!」
我拿着二十块钱,去小卖部换来了三根雪糕,妈妈、弟弟和我刚好一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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