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月,你怎么了?还好吗?」
黎远轻轻抚着我的肩膀。
「我想回家了。」
我带着哭腔央求。
黎远拉起我的手离开了餐厅,我看到他停在路边的车,原来他已经换了一辆车。
他拉开车门让我上车时,我愣了一下,拒绝了他。
「昕月,你就不能翻篇吗?」
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只有我还在过去的阴影里,只有我因为车祸害怕坐他的车。
而他早就翻篇了,过往的恐惧,已经随着换掉的车一起换了。
「我去坐地铁。」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黎远没有多说什么,回到车上,点燃了一支烟。
我回头的时候,看到后视镜里他的脸在一丝烟雾之中,模糊不清。
3.
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我出狱时的场景。
我想,黎远一定会迫不及待冲过来抱住我,跟我说再也不要分离。
可昨天,我穿着几年前的衣服,接过我的个人物品,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门时。
我感觉外面的世界变得无比陌生。
我给黎远打电话,过了很久他才接通了电话。
他说他记错了我出狱的时间,让我先回家。
晚上的时候又跟我说他有重要的应酬回不来。
我告诉自己,他只是太忙了,却不由得怀疑他只是在躲我。
那熟悉的家里,每一件家具都是我亲自挑选的。
而鞋柜里却不再有我的拖鞋了。
我光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走来走去,不由打了个寒战。
我从餐厅回到家过了很久黎远才到家。
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时,我在客房的床上用毯子蒙住了头。
他走进房间,坐在我的床边。
「委屈你了,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装作睡着了。
「我知道这几年变化很多,你需要时间去适应,我会陪着你的。」
听到这句话,我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
黎远将我横抱起,抱回了主卧。
「我每天都在等你回来,请不要推开我,好吗?」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感受着熟悉的怀抱,过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半夜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月光一地。
两点,值班的时间。
自从号长开始针对我,半夜的值班就一直是我,我便也习惯了半夜醒来。
我悄悄爬起来,坐在房间角落里刷着朋友圈,想看看大家这些年的变化。
陆思琪的照片映入眼帘。
她穿着睡衣,抱着一只柔软的熊玩偶,文字里写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照片一角的红酒杯里,倒映着的人影我却很熟悉。
我看着睡着的黎远,心里像起了雾一样。
那个想要拉着我步入婚姻殿堂的人,那个哭着颤抖着不知所措的人,那个听到判决跪在我面前磕破了头的人。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黎远,我还是我,可你还是你吗?
三年,足够发生很多变化吧。
黎远翻了个身,似乎感觉到角落里微弱的光。
迷糊中他睁开眼,只是看了我一眼,却大声尖叫了起来。
「你不要过来……」
「黎远,是我。」
我轻声回答道。
他伸手够到了床头灯的开关。
「你干吗坐在那,大半夜的,怪吓人的。」
我俩各自怀着心事背对背睡了一夜。
4.
入狱的三年,我和父母的关系变得异常的冷淡。
我知道,我让他们失望透顶,伤透了心。
可当我再回到家门口时,我才知道,我给他们的伤害远比我想象中大。
他们早就已经搬家了。
别墅的院子里杂草丛生,曾经母亲最爱打理的花圃早就不见了踪影。
新来的邻居不认识我,以为我是来看房的。
「姑娘,你可别贪便宜,这房虽然比市场价便宜了200万,但一直没有人买。」
「听说啊,几年前出了什么事故,一群人抬着一个小姑娘的尸体在他家院子里设灵堂,闹得厉害,你说吓人不吓人。」
「我听说啊,那对夫妻,男的都已经逃去国外的,女的好像出家了……」
邻居也不愿意多说,只是劝我赶紧走,仿佛多待一会就会沾上晦气。
我给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声声木鱼响。
「这位施主,既然已经重得自由,好好重新做人吧,我会为您日日诵经,夜夜祈福。」
曾经我可以亲昵撒娇的母亲,如今却张口闭口一个施主。
「妈,我真的对不起你们……」
我泣不成声,对面却只响起了诵经的声音。
5.
我没有告诉黎远我要去医院。
怕他问起怎么受的伤而难过。
「你的手受伤时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理?这个畸变没法恢复了。」
医生有些生气地把X光片扔在桌上。
我低下了头,鼻子一酸。
那是入狱第二年,劳改的时候搓二极管,我表现得不错。
号长把一个二极管掉在了地方,却叫我去捡。
我伸手捡的时候,她却狠狠地踩在了我的手上。
那钻心的疼痛,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最恨你们这种人,我如果有刀,就会剁了你们握方向盘的手,你不配活着!」
号长的老公在工地上被工程车碾成了肉泥,她一怒之下把一瓶百枯草倒进了当天的菜桶里。
当她得知我是因为出车祸进去的,便对我百般刁难。
很多时候我都能忍着,可那天我却真真切切地哭了。
我知道,或许我再也没法拿起画笔了。
我站在骨科门口走廊的窗户前,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地面上。
如果不能拿起画笔了,我还能做什么?
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视线中,黎远的背影看了太多年,只是走路的姿势我都能认出他。
黎远怎么来医院了?
我刚想叫住他,却有人跑上前拉住了他。
「你等等我啊,刚医生说,胎心胎芽都发育得不错,你刚才听到了吗?那个咚咚咚的声音是孩子的心跳声!」
黎远甩开了陆思琪的手,满脸不耐烦。
「我跟你说过了,这个孩子不能要,你怎么还不明白!」
陆思琪怀孕了?孩子的爸爸难道是……
陆思琪顿了顿,站在了黎远面前。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错误,那天我也有责任,但是黎远,他都有心跳了,你听到了吗?你忍心吗?」
「错误就是错误,我答应过昕月,等她出来就结婚的,我不能失约。」
「可昕月早就不是过去的昕月了,她有案底,难道你要让自己的孩子长大了被人说他妈妈是罪犯吗?」
「你闭嘴!」
黎远暴怒,吓得陆思琪愣在了原地。
错误?我的男朋友和我的闺蜜有了孩子,难道只是个错误吗?
说得像试卷上可以改正的错题一样。
我看着畸变的手指,它再也变不回去了。
我看着远去的两个人的背影,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罪犯」两个字,如惊雷一般在颅内回响,我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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