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刘娣,
我所出生的村子所有女人把生儿子当做第一要务,
我曾以为我妈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打我出生她就没给过我好脸色,
直到这天,我看到她往家里的饭里放农药。
1
从我记事起我妈就不喜欢我,
家里的许多家务事她都从奶奶手里抢来给我干,
稍微有一点没做好,
她就会背着家人打骂我,还不允许我告诉其他人。
村拐角的大妈跟人嚼舌根说我妈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只能生个没把儿的赔钱货,
我爸家的根要毁在她手里了。
这天我忘了洗爸的袜子,
又被我妈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这次我终于没忍住还嘴道,
「你自己没本事生儿子,冲我发什么火!」
我妈愣了一下,
我说出那句话后就后悔了,
害怕地躲了躲,却并没有预料中的挨揍,
我妈只是突然像泄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家里吃饭只有男人能上桌,
女人在一边伺候完他们吃饭后才能蹲在灶边吃。
爷爷喝了两口小酒,脸通红,
冷不丁地抄起筷子朝我妈摔了过来,掩面痛哭,
「这是天要亡我老刘家啊,我这半截子如土的老东西,死了都没能讨个扫墓的。」
我想说不是还有爸爸吗,
但是爸爸冷冷地吃着菜,一言不发。
晚上奶奶抓着我的头发让我去隔壁家待着,
「你妈是个丧门星,这家的一年给家里添了两个男娃娃,你好好学着本事,过两天卖个好婆家也不枉我们养你一场。」
我妈紧紧抓着我的手跪在地上哭,
「妈,娣儿还小,这些事太早了。」
我知道家里对妈并不好,
但她对除了我的其他人从来都没有过反应,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情绪这么激动。
奶奶呸了她一口,
「狼心狗肺的东西,家里白养你一张嘴就够寒战的了,又养这吸血鬼这么多年,你出去看看,哪家人能把没把的养这么大,要不是看她手脚还算麻利,早卖出去了。」
我恍然大悟,
原来我妈平时抢着让我多干活,
是为了不让我被卖掉。
最后我妈被我爸提走了,
我浑浑噩噩地被奶奶拎着进了隔壁家,
李大娘看了我一眼,熟络地关上了门,
她悄悄对我说,
「待会藏在柜子里面,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声。」
我听了她的话老实藏好,
不一会外面传来声音,
我听得懂是在干什么,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困意涌上心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有男人粗糙的声音,
「今儿床下怎么没嫩货了,老子还想尝尝鲜呢,不会又是你给藏起来了吧?」
李大娘敷衍道,
「这事儿还是不好,万一被他们家里发现了。」
男人嗤笑,
「知道又咋样,闹大了赔钱货卖不出去亏的又不是我,哪个汉子不喜欢新的,我听说刘家的那娘们儿肯定是个二手,不然怎么这么久一个都没有,就是那身子被其他人弄坏了。」
村里的消息走得快,
这男人这么说,
我家也能听到风声,
怪不得今天爷爷发那么大火。
我一直躲到第二天早回家,
碰上我妈做饭,正好看见她往锅里倒什么东西。
2
她感觉到人影,手一抖,
吓得连忙回过身,见是我才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把手往背后藏了藏,然后赶我去洗菜。
中午给男人舀饭的时候,
我明显感觉到妈妈的身体有些僵硬,
额上全是汗珠。
轮到给我饭的时候,
我妈白了一眼,将粘在勺子上的几粒米扣到碗里,
「死女子,早上让你洗个菜动作那么慢,罚你少吃。」
奶奶看了我俩一眼,没说什么。
洗碗的时候我听到外面有人惊呼,
「老刘家的!怎么吐白沫沫了!」
听着听着,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身体也越来越重,
最后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一片杂草,
我被颠簸得难受,
发现我妈正背着我急匆匆地跑,
她在草地上绕啊绕,半天找不到方向。
「妈,我们要去哪里?」
她不说话,脚步却停了下来,
我伸脑袋去看,
发现对面跑来一群拿着铁锄的男人女人。
「刘家婆娘!你家男人是死是活都不晓得,你这是往哪儿去!」
村长家的李大婆尖声道,
「不会是你给他们吃了什么,又准备逃跑吧!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妈的身体僵硬得厉害,
那群人越围越近,我看到了人群中李大娘复杂的眼神。
我立刻放声大哭,
「妈,我都说了这边没有救爸的草药,你偏往这边走,这里好多虫子,我害怕。」
那群人皱着眉面面相觑,
我从妈的身体上爬下来,用拳头拍她,继续哭,
「你真是个没脑子的,见爸倒了就慌了,这里咋可能真有那种救命的东西嘛。」
有男人狐疑地多看我几眼,
「她找草药,带你出来做什么。」
我扣紧了手,结巴道,
「我听李大娘说有草药可以治病,就告诉我妈了,我还没说是治啥的,我妈太急了,毕竟男人是家里的天,天倒了,我们娘俩也活不成。」
后面的话取悦了男人,
他的表情放缓了些,
把李大娘叫了出来,
「你给她说了的?」
我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大娘看。
李大娘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点头。
李大娘是村里最福气的女人,
加上今年生的男娃,她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了。
她说的话在男人眼里比我们可信,
果然,
带头的男人挥了挥手,其他人把手上的锄头都放下了,
赶着我和我妈往回走,
我妈牵着我的手出了一层汗。
刚踏上家门口的坡,
奶奶跌跌撞撞地冲上来甩了妈妈一巴掌,
但她的力气不复往日,
手指都颤颤巍巍的。
李大娘拉着她忙把我那套说辞给家里人又讲了一遍,
我知道她是个好人,
但没想到她能这么帮我们。
村里人只管把人抓回来,
信不信是我家男人的事,
而他们显然是不信的。
我爸苍白着嘴唇在椅子上瞪圆了眼,指着我妈,
「我们家对你这么好,空给了你这么多饭吃,你怎么还敢...」
我妈被关进了猪圈。
晚上路过爷爷房间的时候听到他恶狠狠地说,
「等老子好起来,非要给那娘儿们腿打断才行。」
村里晚上没活的女人都会被男人用锁链拴住脚,
但我家这两天情况特殊,
我不用被锁。
我悄悄溜到灶房想给妈偷点东西吃,
却翻到了柴边洒落的白色粉末。
3
我舀了一勺白糖用柴叶包起来,
一直等夜半三更才敢蹑手蹑脚地拔开猪圈门闩,
生怕惊到猪把其他人吵醒。
猪圈里很臭,
那个我从记事起就不怎么对我好的女人,
单薄着身子蜷缩在一团,满身都是泥污。
「妈,」
我轻轻推醒她,
「吃点糖。」
妈挣扎着起来舔了一口然后哭了,
她说她曾经也拼命尝试逃走过,但是失败了,
他们把她腿打伤逼她怀孕,
村里的女人都说她疯了,
「他们是男人,你怎么不听男人的话,你太弱小了,你怎么能够反抗?」
「你这是在伤害你自己,你只要乖乖听话,做一个温顺的妻子,就能好好过日子。」
那时候她才刚毕业,立志成为一名医生。
他们带走了她,碾碎了她的梦,
告诉她你余生的价值就是生下一个儿子。
村里人说她有脑震荡,说她产生了幻觉,
告诉她她其实一直是在村里长大的,
她也花了好长时间,试图让自己相信曾经的生活是假的,
广袤无际的海是假的,车水马龙的街是假的,
会牵着她的手给买糖的爸爸妈妈也是假的。
最后能背下几摞厚书的医学生,
只能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满脑子只有,
「菩萨保佑千万要是个儿子。」
「只有是个儿子,我的生活才能好过一点。」
我怔怔地听着她说完,
沉默良久。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个加完呢?」
我把包里的粉末拿出来,
我很小就开始干活,这东西味道很熟悉,
是农药。
「你加的量太少了,他们就闹了个肚子。」
我妈顿了顿,
「村里人太多了,即使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我想的却是,
既然能从外面进来,
那一定能从里面出去。
次日我拿了菜去找李大娘道谢,
她没有要,只是说当年自己生产的时候是妈妈救了她一命,
这份恩情她要还。
「他们都说我没救了,把我丢在草地上自生自灭,你妈刚从地窖里逃出来,脚上还有脚链,但是为了救我,她停下来了。」
「我生了个儿子,他们说是我男人感动了上苍,要我对他磕头谢礼,但我永远记得真正要谢的人是谁。」
原来我妈真的是一名医生。
只是,她不够心狠。
我妈被关,家里其余人还病着,
只有我能干活,
我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跟踪那些外出的男人,
他们走的是和我妈那天完全不一样的路,
怪不得我妈出不去。
妈妈下的用量实在算少,
爸爸爷爷的身体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
只有奶奶因为还没好就下地干活,
反而病得久些。
正当我紧张爷爷是不是真的要打断妈妈的腿的时候,
外面传来了欢天喜地的吵闹声,
「有新货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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