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是我妹妹,是我的命。」
「盈盈,你让让她。」
这是前世陈溯对我说过最多的话。
他爱他妹妹,百般胜过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以为了她百般冷落我,可以为了她不要我们的孩子。
甚至可以为了她,杀了我。
重获一世,我便让这对暗中苟合的兄妹,死在一处,也算是全了他们的深情。
1.
疼,还是疼。
嗓子里黏着胡乱不堪的血肉。
自桌角处生出一丛火来,像毒蛇的芯子向我缓慢逼近。
接着屋子四周都生起火来。
屋外我那狠毒的公婆还在合计着。
「绝不能让她去告发阿遥,索性将她烧死在这!」
火舌滚上我的肌肤,我已经呼吸不过来了。
可脑子里的恨与痛却叫我清醒无比。
窒息坠落的那一瞬间,我脑海中走马观花似地掠过我的前半生。
尊贵娇宠的傅家女,却对俊美的探花郎一见倾心。
茶馆偶遇,花市生情,元宵定心。
几乎是那样浓烈美好的爱情。
我违抗父母之命嫁他,他目光坚定承诺。
我那时真的以我会幸福一辈子。
陈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没落氏族,全靠着陈溯中的探花才能在京城偏安一隅。
爹娘不想我嫁他,探花对哪种人家都是抢手货。
但对于我们贺家不是。
我寻死觅活终于劝动了父母,进了陈家门。
那时是我第一次见那个毁了我一辈子的女人,陈之遥。
陈溯的妹妹。
那日我和陈溯大喜,她却独独穿了一身素白,几乎将满堂红彩映得诡异。
她白着脸光着脚冲过来,陈溯堪堪正在和我拜堂。
见她失魂落魄站在庭外,陈溯放下手中红绸,几乎是飞也似的冲过去打横抱起她。
「出来为何不穿鞋?」
我不曾见过陈溯那般严厉,也不曾见过他那般关切。
庭中宾客哗然,我爹娘几乎把杯盏捏碎。
最后还是我公婆出声找人带走陈之遥,才让这场闹剧结束。
他们说,「阿遥是我们的小女儿,素来便体弱多病,今日怕也只是想来兄长喜宴上凑个热闹。」
陈溯回来向我道歉,可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地望向陈之遥离去的方向,眼中担忧与心疼尽显。
我那时懵懂单纯,只晓得贤妻如何,便拉着他的手宽慰他。
「若是夫君对小妹放心不下,便宴席结束后过去看看吧。」
他果真去了。
叫我在新房等了许久许久。
其实从那时这对狗男女的一切都有所端倪。
那一夜,等陈溯再回来时我已累得支不住,头靠在床沿浅眠。
可见了他我还是立刻打起精神,给他宽衣,与他交酒。
他温柔的眼神落在我脸上时,我几乎心都要化成软泥。
羞涩与期待并存。
衣襟挑起,散落,几乎赤诚相见间,彼此呼吸乱了。
门外却传来急呼,「少爷,小姐又做噩梦了。」
那么焦急,那么慌张。
虚拟的噩梦却比真实的喜事更要紧。
陈溯的眼神几乎是瞬间清明,抽身离开的动作果断而干脆。
他的衣衫完好,只需系好腰带便已衣冠楚楚。
留我一人迷离与慌忙地掩起身子,眼中蓄起泪花。
陈溯匆匆地去了,我一人缩在床边,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噩梦,须得让自己正在新婚夜的哥哥半夜去陪。
自此,我便对陈之遥,心中埋了一根刺。
第二日起来我便忍不住脾性,朝陈溯多嘴了几句。
而一向温和的陈溯却突然变了一个人,他眼神几乎是刀子一样地刮过来,要将我的一颗心都戳出口,戳出洞来。
「你何时变得这样善妒多舌?」
「阿遥天真烂漫,不过一个孩子,你却能如此同她计较!」
陈溯何曾如此冷酷过,又何曾对我如此不耐烦。
我几乎被吓傻了,眼泪滚滚地落下来。
我抓着他的衣角求他不要生气,我自责着,忏悔着。
是啊,那是陈溯妹妹,是一个孩子,我在多舌些什么。
可千万求陈溯别生我的气。
陈溯冷静下来,轻轻拂去我的泪水,温柔地将我搂住。
「盈盈,阿遥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爹娘的命。」
「你多疼爱她一些,像爱我一样爱她。」
「好吗。」
我沉浸在心上人的怀抱中,几乎要将这个善妒讨厌的自己踩到泥地里。
陈溯说得不错。
我身为他的妻子,也该爱他的家人。
自此对陈之遥处处讨好关照,几乎将自己放到了尘埃里。
在她的阴阳怪气和陈溯的偏心相护里受了一辈子气。
以至于后来看见陈溯兄妹拥抱苟合时我几欲呕血而死!
这对借兄妹之名的狗男女!
如今陈之遥害死我的孩子,陈家为防止我报官,居然用意外失火来掩盖一切。
陈家!陈溯!陈之遥!他们害了我的一生!
比舔舐上我四肢的火舌更叫人发痛的是我滔天的恨与不甘!
我从来良善,路边的乞丐与流民都多受我恩惠。
可为何最后落了个真心错付,一无所有的下场。
良善者死后无碑,大恶者风生水起。
我不服!
5.
许是老天也觉不公。
再睁眼时,我重生在陈溯与我初遇那天。
我尚是光艳动京城的傅家小小姐,受尽宠爱,身份尊贵。
闺友抱着我的手,一群世家贵女围着我,一起俯瞰楼下暗自偷看的世家公子。
她们打趣不知怎样尊贵不凡的男子才能入我的眼。
我前世懵懂,只是笑笑,半点不喜欢那些琳琅满身的公子哥。
偏偏对角落里衣衫朴素长相清逸的陈溯一见钟情。
害闺友惊掉下巴,直说我是不是疯了。
如今再看,只觉得那时的自己不只是疯了,更可能脑子被狗咬了。
今日兰草节,几乎是京城里有点身份的公子小姐都会来参加兰草宴。
我走到栏杆边往下看去,一时楼下闲聊的公子便都抬头看,连在一边一脸漠然的陈溯都眼眸微动的看向我。
我粗略扫过去,眸光在陈溯身上停了一瞬。
他握着杯盏的指节一白,面色却没有改变,在一众对我浅笑的世家公子中鹤立鸡群。
我当初便是被他这种几乎是漠视的态度吸引的。
现在看去,耳垂微红,手指绷紧。
虚伪又爱装的贱人。
我差点呕出来,眼眸粗粗再扫过去。
果然看见缩在角落里的林之遥。
陈溯成了榜眼,连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兰草节,她也收到了请柬。
她身上一如既往穿着素到极致的衣裳,样式很旧。
倒不是因为她喜欢,陈家自落魄后穷了几代,在陈溯这边才堪堪回到京城。
京城吃穿用度都紧。
而我贵为傅家女,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宫里我太后姑母赏赐的云锦,宫外隐世绣娘做的天丝,我爹娘时常打趣我这世上最华美鲜艳的衣裳几乎都是在我衣柜里。
我私产丰厚,就是嫁给陈溯后也不曾亏待自己,衣裳如流水地买。
我怜惜陈之遥穿的素,每每买时是我一件,陈之遥一件。
将她当作妹妹来打扮。
可陈之遥每次都病怏怏的,几乎是惨白着一张脸拆人将那些衣服送回来。
「家中尚未大富,端靠兄长一人撑着,阿遥不敢穿如此好的。」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样式老旧素净的裙边,苦笑起来,像秋日清浅破落的菊花。
叫人心疼。
这是陈溯在时,她的说辞。
几乎是要将陈溯的一颗心碾碎又揉开,好容易得的俸禄与赏赐都是先给她置办衣裳。
他说对不住她。
而我,他大抵觉得那些衣服我是够的。
我也总是大度地做个贤妻,让他拿剩下的钱补贴家里。
若是陈溯不在,我给陈之遥送衣裳,她便冷着一张脸将那衣服扔到地上。赐给婢子。
她有时甚至勃然大怒,说我拿这些鲜亮的华美的颜色来讽刺她。
「像你这般从小娇养的贵女,你心里自然觉得我不配,可你知道,不配的应该是你。」
她几乎阴鸷地盯着我,接着便笑了。
重复道,「不配的是你。」
后来陈家靠着我的关系发达,我才知道陈之遥不是不喜欢我那些衣裳。
相反,她喜欢的紧,也嫉妒的紧。
她那时穿着之鲜艳,几乎要把世上所有珠宝都簪到头上,身上。
甚至偷偷把我的衣裳撕掉,剪掉。
给我施舍几件她从前的旧衣,假惺惺地说我适合素净。
前世我被蒙蔽,只觉恼怒伤心,如今冷静下来再看。
不过是一个敏感自卑到极点的臭虫,靠着挑衅我打压我来维持她的自尊罢了。
盯着陈之遥,我有趣地发现。
这货不是说只爱兄长,自己性格又清雅怕生么。
只见她不和自己兄长在一起,而是红着脸上前非要站在一众世家公子身前,眼睛止不住地往后飘。
装腔作势的贱人二号。
我突然意识到,该不会这贱人没被那些公子哥看上,才一直守着她兄长的吧。
亏得前世我因着陈溯对她的亲事也上了心,我利用人脉给她介绍京城华贵俊朗的少年。
她出去相看了一遭却白了脸说我存心折辱。
几乎要在房中上吊自尽,将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
那时我又急又气,百口莫辩。
现在这么一看,莫非是当时一个世家公子也没看上她。
叫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受挫,回来同我闹。
我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到陈溯正定着眼往这边看,结果更晦气了,赶紧收回视线。
闺友关切的问我怎么了,我只道有脏东西。
那时陈之遥和我闹矛盾,我都是盼着陈溯为我主持公道。
为我说上两句话的。
只是后来种种都证明,陈溯不只是偏心,他的一颗心几乎都是长在陈之遥那里的。
他每每接到消息回家,在院子外经过惴惴不安,心中痛苦的我时。
我求救似地望向他,我多想告诉他我什么也没做。
多想他信我,安慰我。
可他从来一个眼神也没给我,几乎是厌弃我一般,将我一个人遗落在院中。
然后匆忙地去安抚他的妹妹。
他一进屋,那起初还忍着存着的哭声像是开闸的水一样,哀切又仓皇地放出。
几乎哭断人的心肠。
「阿遥……」
「兄长……」
那哭声渐小,不用去看我都知道陈溯会如何耐心而温柔地安抚他。
我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贴在门边,窥见屋中情况。
陈溯几乎是抱情人那般,将自己的妹妹搂在怀中。
下巴抵在陈之遥松软的头发上,骨节分明的手一次次抚过她颤抖的脊背。
而陈之遥,则依赖地扑进她亲兄长的怀中。
依恋得要命。
若非早知他们是兄妹,我只当他们是世上最登对的情人。
「兄长,傅氏恶毒,她要逼我嫁给别人。」
我心中又疼又气,那些贵族子弟都是一等一的,便是百年世家嫡女也是从中挑夫婿,我带她去,怎么算是折煞她。
我没有动,我心中还期盼着陈溯为我辩解。
陈溯默了一瞬,摸了摸陈之遥的头。
「我知道,兄长知道。」
他那般温柔的脸,却对着另一个女人。
他那般冷酷的话,却是说与我听。
我心中闷疼,眼前一阵发黑。
「阿兄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此话歧义,我早已无心分辨,我的心已被那句我知道伤了个透底。
他知道什么,知我恶毒,还是知我存心。
他信他妹妹,不信我。
夜里我泪眼婆娑,几乎要将此生眼泪哭尽。
时近深秋,枝头露水重,便有一滴顺着树枝滑落于我脸上。
竟向我哭了一般。
我轻轻揩去,从回忆中醒来。
眼神冰冷地望向陈之遥,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我既然得到机缘重生,陈溯一家便是一定要死绝的。
有一个算一个,那些府里帮腔的小厮我也不会放过。
只是不能死得那么容易啊,至少要比我多受一千倍的搓磨与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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