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在车厢里捣乱,差点害了我正在急救的病人。
我训斥几句,却挨了熊家长一顿打。
后来,熊孩子从上铺掉下来摔到了脑袋。
作为本次列车上唯一的从医人员,我选择冷眼旁观。
熊家长跪地恳求我救救孩子。
我很无奈。
「我也想救人,可你们打伤了我的手啊。」
1
听到广播里说5号车厢有人突发急病,我不顾连日疲惫,立刻起身赶过去。
发病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不明原因的呼吸道梗阻,窒息已超过六分钟,情况十分危急。
他的老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我的眼神里,是仅存的希望和坚定的信任。
我当机立断,现场实施环甲膜切开术。
「请给我一把小刀,一些消毒酒精,纱布,还有最好有那种软管。没有的话,吸管,奶茶管,甚至是圆珠笔都可以。」
我跟列车长要来我需要的工具,蹲下身,在乘务员的帮助下给老人放平身姿。
下刀很利落,插管也还算顺利。
可就在所有人都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把瓜子壳从天而降,洒了我满头满脸。
我抬头看上去,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冲我做了个鬼脸。
「小朋友不要捣乱,阿姨救——」
话还没说完,一坨唾沫星子直接砸在我的眼镜片上!
小兔崽子竟然冲我吐口水!
此时我两只手还没完成操作,紧紧抓着管子不敢松。眼镜上的口水却挡了视线,又不能擦。
我实在急了,忍不住爆了句粗。
「这谁家的熊孩子!赶紧拖出去!」
见我第一个发话了,之前不愿惹事的乘客们也都纷纷跳起来指责。
「你这当妈的怎么回事,管管孩子啊!」
「医生姑娘正救人呢,你们家孩子上来吐口水什么意思?这不是谋杀么!」
「车长车长!你们管不管啊!赶紧把人弄走啊!」
原来,这熊孩子一上车就跟土匪似的,东跳西窜,大吵大嚷,周围乘客早就饱受其扰。
而他的妈妈一直在上铺插着耳机刷抖音,就好像这孩子跟她没半毛钱关系一样。
熊妈见触了众怒,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上铺下来。
先把熊宝往怀里一搂,然后开始对着我们口吐芬芳。
「你们算他妈什么东西?老娘花钱买票跟你们一样坐卧铺,凭什么让我们走?」
「还谋杀?谁说谋杀的,我告你诽谤你信不信?」
「我儿子才七岁,懂什么?小孩看到做手术好奇还不行?就算吐你口水,那也是他好心好意想帮你消毒。小孩子口水又不脏的,你鬼叫什么呢你!就显你能?」
果然熊孩子背后都有熊家长。眼看这当妈的也不是个讲理的主,列车长赶紧把乘警找来了。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乘警将这对母子强行带到隔壁的宿营车,也就是乘务员换班休息的地方。
一路上还能听到熊妈骂骂咧咧的,说是让我给她等着,说出头鸟没有好下场的。
我懒得理她,全身心都在观察手里的病人。
幸运的是,老先生的情况没有受到的影响,终于能够呼吸了。
我对列车长吩咐说,病人接下来还要进行进一步的气管手术,叫120到下一站站台上准备好接人。
老阿姨热泪盈眶地攥着我的手,感激到语无伦次,非要加我微信。
我拗不过,只能答应留了联系方式,但答谢是万万不能要的。
「阿姨,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不用谢的。你们老两口自己出远门可一定要多当心。」
车到站后,我陪着一起下来,把老先生送上120,并对前来接诊的医生说明了病人情况。
总算一切有惊无险,我准备回到自己的车厢,赶紧好好睡一觉。
可刚走到连接板处,我就看到在我的座位附近被人围着,大家议论纷纷。
我跻身过去,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紧接着,我闻到一股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恶臭——
怎么说呢?
大概就是,我刚毕业到急诊室实习,遇到一个肠梗阻七天没排便的病人,然后灌肠时操作失误被喷了满身的那种味道!
然后我就看到了我的座位上被堆了一大坨屎,周围还有淋淋洒洒的尿骚味!
2
旁边有个乘客对我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过来干的。
拎着个黑塑料袋,走到我的座位旁边,问他们说这里是不是坐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的。
紧接着,她就把一塑料袋的屎尿都倒在了我的位置上。
不用说,除了那个熊孩子妈还能有谁?
「姑娘你是得罪谁了啊?看那女的气势汹汹的,不像个好惹的主。」
「要不你报警吧,这算寻衅滋事了。」
「真的太恶心了!怎么有这么奇葩的人啊!」
这时候,本车厢的乘务员也赶来了。
她知道我刚才去救人的事,所以心里早有眉目。
她安慰我说别生气,这里她们来打扫,让我先拿着行李去餐车休息。
我想想也算了,这种赖皮的女人,你真要跟她打官司也有得难缠了。
于是我决定听从乘务员的安排,可刚要伸手去拿电脑包——
哎?
我电脑呢?
我这次是出门参加讲座,两天一夜,轻装出行。也没带多少行李,就随身一个双肩电脑包。
听到广播之前,包就放在这里的。
我急着去救人,就没随身带了。
邻座的阿姨说,是那个女人给我扔出去的。
她往我座位上倒了屎尿以后,随手就把我的包从窗户丢了出去!
这下我可炸了!
倒不是电脑值多少钱,而是我这次去参加的一个讲座机会非常难得,我记了满满六页的A4纸笔记,等着回去跟科室里的同事们分享呢。
现在连包带笔记,全被那个混账女人给扔出去了?!
「乘务员,我要报警!」
我揉了揉快要气掉眼泪的红眼圈,坚持说我要追究那个女人的责任。
乘务员带着我一边去找乘警一边安慰我,说让我别急,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扔的,可以定位地点。沿路都有工作人员在检修巡逻,说不定能找回来的。
我说,就算能找回来我也不能放过她们。
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乘警把我和熊妈叫到一起,开始调查问话。
等熊妈一开口,我才真真正正见识了什么叫人类多样性,什么叫胡搅蛮缠天花板。
「啊,那个屎是我倒的,但我是不小心的。」
熊妈得意地看着我,「我儿子想上厕所,但我们不知道厕所在哪,只能给他找个黑塑料袋拉屎撒尿。这也犯法?」
乘警都要气笑了:「什么叫你们不知道厕所在哪,每节车厢两头不都是厕所么!」
熊妈:「哎呦喂,我们是乡下人可没见过世面呢。我只知道我们五号车厢卧铺的厕所在两头,可你们把我和我儿子赶出来不是吗?我怎么知道宿营车的厕所在哪,我以前又没去过。对不对?」
熊妈坚持说,自己是提着塑料袋要去倒垃圾的,一不小心经过我的座位,倒上去了。
「怎么?这也违法?大不了我给乘务员二十块钱清洁费,实在对不起哟。」
乘警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意思我听得明白。
这女人拒不承认是故意的,且“认罪态度”良好,这个确实不太好定寻衅滋事。
「但你为什么要扔这位女士的电脑包?你这个行为,已经构成了故意损害他人财物的罪行。」
乘警质问道。
熊妈脸色一转,摇头晃脑:「哎呀警察同志,你可太冤枉我了。我经过那个位置看到这个黑色双肩包可疑,听到里面有滴答滴答的声音,我以为里面有炸弹啊!所以当然是甩手就给扔了啊。哎呀对不起啊小妹,你要是能证明包里值多少钱,姐给你赔就是嘛,三百够不够!」
我气得脸色发白,乘警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黄金花你别在这装疯卖傻!」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因为记恨这位女士提议把你和孩子送出车厢,所以故意报复她的?」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不说实话就拿你没办法。在场有目击者,你也有报复的动机,这位女士完全可以就这些证据起诉你!」
没想到黄金花非但没有被警察震慑住,反而更加猖狂了。
「起诉啊?你看到了吧,警察也建议你起诉,说明这是民事的事儿,警察也管不了吧?」
「哎你这个小警察,不是我说你,既然你管不了,你给她瞎出什么主意?你劝她去起诉,你这是明显帮她咯!」
「哎呦快来人看看呀,这小警察一看小姑娘年轻漂亮,徇私偏袒哟!」
乘警气得脸色铁青:「黄金花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可以以侮辱执法人员为由现在就把你带走调查!」
黄金花可真是一条又狡猾又恶臭的毒蛇,她很清楚红线的边缘在哪。
所以一整个就在边缘蹦蹦哒哒,不咬人恶心人。
我算是看明白了,不怕流氓耍无赖,就怕流氓还懂点法。
这时候列车长过来了,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我的电脑包被检修工人找到了。
电脑摔没摔坏不知道,反正笔记什么的都在。
他们要我留个地址,直接给我快递到医院。
总算是谢天谢地。
黄金花也跟着来劲了:「哎呦,原来真的是电脑啊。那我可真是对不住了小妹,没事,你回去检查检查,哪里坏了我赔就是嘛。警察同志,你可看到了,我道歉了哦。」
看着黄金花得意垫垫地走了,乘警先是咬了咬牙,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才开口道。
「徐医生,消消气吧。遇到这种垃圾人了,有时候我们也无奈。」
我点点头,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这种无力感,我也懂。
我七年本硕三年博士,救人无数。
但我们老教授曾经说过一句话,让我终生难忘。
他说,医生永远救不了的,是烂透了的人心。
乘务员告诉我,座位那边已经打扫干净了。问我如果介意的话,就让列车长给我安排个别的位置。
我摇摇头,说没事,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就算我坐在屎尿糟蹋过的座位上,我徐笙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也比那个黄金花为人干净一百倍。
可就在我穿过连接板准备往12号车厢走的时候,迎面过来两个大汉,一高一胖,不由分说就把我给堵住了。
3
我先警惕再紧张,原本是想绕开的,可他俩明显就是来找事的,我怎么可能绕得开。
「就你啊,叫徐什么来着?」
高的那个先开口,一巴掌推在我肩膀上。
我知道他其实根本没用多少力,但巨大的体型力量差还是把我推了个趔趄。
「就你骂我儿子是熊孩子,还叫一车厢的人把我老婆孩子赶出卧铺?瞅瞅,白衣天使嘛,挺有种啊!就你多话!就你管闲事是吧!」
「哥,少跟她废话了,这种贱烂货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敢欺负我嫂子侄子?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胖子也跟了上来,撸胳膊挽袖子,一脸猥琐地盯着我看。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我连连后退:「光天化日,你们敢动我?车上有警察你不知道么,这是法治社会!」
我算看明白了,这个黄金花她不是一个人带熊孩子坐车的。
她的老公和小叔子都在,只不过没买到挨在一起的票。所以他们两个在另一节车厢打扑克,黄金花一个人带着孩子在5号车厢惹事。
现在她把事情经过都告诉她老公了,这两个加起来能有斤五百斤的汉子将我堵在连接板,真要是想动我,我还能逃得掉?
「你们别乱来!救,救命——」
我刚喊出一句救命,高个子男人突然一把抓住我的头发。
「叫什么叫!老子他妈动你了?」
「我警告你,没事别他妈装,装什么你装?」
「就你长嘴了?长嘴不会说人话,吹人根儿你总会吧?啊哈哈哈!」
他倒是没有敢真地打我,但这一句句污言秽语给我造成的伤害,比真拳到肉还要痛。
他得意洋洋松开手,恰好火车一个颠簸,我又惊又吓没站稳,直接摔倒在连接板上。
左手下意识拄地,一阵钻心的疼。
两个男人哈哈大笑,先后双手上举,并冲着闻声过来的乘务员和乘客们说:「你们可看见了,我们没打人,没动手哦。她自己摔的,哈哈哈!」
我捂着红肿的手腕,在乘务员的帮助下站起身。
经过那两个畜生的时候,他们竟然还在冲我吹口哨。
那个猥琐胖子竟然还说了句:「呦,黑色蕾丝嘛。」
很显然是故意在我摔倒的时候,眼睛偷瞄我的领口。
列车长气得咬牙切齿,说自己要不是穿了这身皮,真想放开拳头狠狠揍这一家畜生。
简直太欺负人了!
「恶人自有天收。」
我叹了口气,从乘务员手里接过冰袋。
还好,扭伤红肿,没有骨折。
赶紧敷了消消肿,应该不耽误我下周的几台手术。
回到我的座位上,看到邻座的乘客都已经换走了。
而车厢里的其他乘客们都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我知道,我的事已经传开了。
惹上流氓不是我的错,但大家也都是想明哲保身的普通人,也没错。
就在我拿着提包里的清新喷雾,在桌台附近喷洒的时候,一个老阿姨最先上前来跟我搭话。
「姑娘,事儿我们都听说了,你别难过,人生在世总是会遇到糟心的垃圾人。你放心,你要是想起诉那一家人,我给你作证。你加我个微信。」
我先是一愣,心中随即一暖。
我还以为大家都躲着我,害怕因为我而惹祸上身呢。
这时候,一个大爷也过来了:「姑娘,我们都看见了,都能作证,别怕他们!」
「小妹,这个药你拿去擦一下,我们祖传的,跌打扭伤最好使。」
一个带孩子的大姐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热心交给我。
一位大叔忍不住拍腿爆粗口:「他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当年当命扛枪,拿命换来的天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肮脏气?就为了这种恶人流血流汗嘛!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揍不死丫的。」
一个年轻学生模样的男生也对我说:「姐姐你别怕,我是学法律的,你跟他们打官司,我找我们学校最牛的老师帮你!」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凑过来:「姑娘,他们哪个车厢的,你带我去,我帮你骂他们,骂不过我就往地上一躺,我看他们下半辈子怎么养我!」
「姐姐,我的橘子给你吃,你别不开心了,我将来也要像你一样当医生救人。」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举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跑到我身边,一手攥了一只砂糖橘。
她笨笨拙拙地帮我剥好,塞了我一嘴又酸又甜。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被那奇葩一家欺负的这么惨,我都强忍着没哭。
但看到这么多热心善良的人们给我的支持和安慰,我真的忍不住了。
我知道他们都在向我传递一个信息,这世上终究还是善良的人多。
千万不要因为一两个败类,就关闭了为善的信念。
而那些“老鼠屎”们,总归会有天道报应的。
有时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就是近在咫尺——
【广播请注意广播请注意,7号车厢有一名儿童高处坠落,情况危急,如有医护从业人员在本次列车,请前往7号车厢援助,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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