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回来之后,许之淮连衣服都没换,穿着鞋子,直接躺到床上。
身子微微蜷着,视线无意识地放在我的枕头上。
整整一夜,没合眼。
他之前就经常失眠,在我死前的一段时间更甚。
每天睡前,他就像现在这样,侧躺着,枕着手臂,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说我也睡不着。
他就轻笑着抬手覆住我的眼睛,讲我们过去的事。
他手掌干燥温热,声音低沉又温和,身上带着淡淡的木质香,很催眠。
可每次醒来,他都还在看着我,就像一夜没睡一样。
细想起来,他那时眼角含笑,眉心却总是皱着的。
有时不知道想起什么,就会突然红了眼眶,还马上转身,不想被我看到。
其实,他的那些心思,都是有迹可循的。
我听说,当一个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惧,就喜欢怀念过去。
也许是我的病,让他开始恐惧死亡。
我那时候经常被挥之不去的疼痛折磨得情绪不稳,变着法的找茬跟他吵架。
他从来不发脾气,惹急了,也只是睡觉的时候,背对着我。
5分钟。
还没等我觉得委屈,他又就抱过来了。
我笑话他。
“冷战嘛,又不是不爱了。”
他亲我的眼睛,声音很轻:“安安,别难受啊。”
鬼气在许之淮周身慢慢缠绕,一点点收紧。
他曾经对我全部的温柔与纵容,也许只来源于一种情绪——
愧疚。
恶人,远比恶鬼更恐怖。
我当初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许之淮啊。
不管你在盘算什么,都要给我的孩子陪葬。
天光微曦,许之淮就去了寺庙。
我没进去。
那些佛像金光,还有烦乱嘈杂的诵经声,都让我觉得不舒服。
他在里面呆了很久,我不怕他会请到什么镇鬼法器。
就算拼得魂飞魄散,我也会带走他。
他出来的时候情绪不高,脸色甚至比来之前还要沉,魂不守舍的,也没见手里拿着什么,连个求心安的护身符都没有。
心思恶毒之人,佛如何佑你?
路上他接了个电话,到家的时候,一个男人等在门口。
是院长。
许之淮也病了?
没找家庭医生,而是找了院长,必然不会是小病。
所以这是报应来了?
许之淮待人接物一向周全,可见到院长连招呼都没打,只是扫了一眼,便开门进屋了。
院长有点难堪,顿了顿才跟进去。
我悬在吊灯上凝鬼气。
如果他真得了什么绝症,那我就要抓紧了。
我得亲手给孩子报仇。
许之淮坐在沙发上,随意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头都没抬,语气里难得带着不快:“陈院长,我不觉得你我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陈院长坐在对面,干笑两声,视线落在博古柜的合照上,叹了一句:“年纪轻轻,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真是遗憾。”
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寒暄,这些天我都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了,许之淮却抬起头,冷冷地看向他:“出去。”
陈院长脸上一僵,随即讨好地搓了搓手:“之前的事都是误会,我也是希望米安能痊愈的。”
我皱了皱眉。
院长说过,他当初想让我住院治疗,是许之淮不同意。
不管许之淮出于什么动机,院长都没有必要这么卑微。
所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许之淮敲了敲打火机:“如果你是专程来道歉的,那就可以走了。”
“额……确实是有事。”
陈院长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看了看许之淮的脸色,才放到桌上,推了过去。
许之淮只扫了一眼,随即垂下眸子,放下火机,开始整理袖口:“什么意思?”
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知道许之淮所有的微表情和小动作,这是他即将发火的表现,我只在谈判桌上见到过几次。
我飘了下来,好奇他看到了什么。
文件的第一页只有一排字,很醒目。
【遗体捐赠协议】
许之淮病入膏肓,已经到了要捐赠遗体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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