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暝归在宋府的七百多个日子里，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除夕夜他匆匆回来，去老夫人的住所请安，陪着她守岁，我才有机会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第二天一大早他向老夫人磕头拜完年，便又匆匆离去。

　　短短两年，他那曾经细瘦的身躯日渐高壮，挺拔的身姿像极了我最喜爱的青竹。我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扫过他露在衣袖外的手掌，那指节葱白分明，甚是好看。

　　更让我动容的是，他眼中光彩熠熠，显现出少年意气。

　　想来，宋家人对他是极好的。

　　大年初一，我向老夫人和蕙姨娘拜完年便回了房，心情低落地想着：这个时辰暝归哥哥大约已经启程回宋府了吧。

　　窗外的爆竹声不绝于耳，孩童的欢笑嬉闹更为这喜庆的节日增添了腾腾的烟火气。每逢年节，我总不可自抑地想起曾经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

　　只是物是人非，无限寂寥。

　　忽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打开发现来人竟是季暝归。

　　他不言语，只是把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放到我手上。

　　“这是什么？”

　　“今年，是你的及笄之年，你的及笄礼我不能参加，提前把礼物给你。”

　　我眼前一亮，满心感动，鼓起勇气趁机提出要求：“暝归哥哥，今年生辰我可以去看你吗？”

　　他略显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可以，我去跟祖母说一声。不过你去了我也不一定有时间陪你，到时若我不得空，就让湘湘带你去玩。”

　　我顿了顿：“湘湘是谁？”

　　“她是宋伯伯的女儿，比你小一岁，性格古灵精怪的，但是待人极好，你一定会喜欢她的。”他不知想起什么，笑得欢快，“你的礼物就是她帮我挑的，说是小姑娘家都喜欢。”

　　我满腔的喜悦被他这两句话赶跑了一大半。

　　“好，那到时我再当面向她道谢。”

　　于是在我及笄之年的生辰当日，我第一次见到了宋湘沅。

　　只是一眼，我便知道自己输了。

　　她相貌并不出众，但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双丹凤眼几乎弯成月牙儿，让人心里不觉一暖。在富贵与疼爱中长大的孩子，满眼都是天真和善。

　　看着她，我忽然就想起了妹妹。若她还在，一定也长成了可人模样。

　　“容姐姐，瞑哥哥课业重，还得练功，我先带你到处逛逛，晚些他再过来找我们。”说话间，她主动朝我伸出手，“府里大，为避免走丢，我牵着你走吧。”

　　我愣愣地望着那只雪白的柔荑，不知作何反应。

　　她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立马自己找了个台阶：“不习惯的话，拉衣袖可好？”

　　我终究不忍拒绝，小心翼翼地牵了上去。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我一阵恍惚，这样的亲密早在五年前我就失去了。

　　那日，宋湘沅尽心尽力地带我到处参观。等到暝归哥哥忙完过来，又带着我俩去赶集。

　　两人还为我张罗了一桌美食。

　　看着他们并肩而立，一同笑脸盈盈地祝贺我生辰快乐。我开心地接下祝福，同时决定要把那些从来不曾诉之于人的心事全部埋藏起来。

　　宋湘沅好奇地问：“容姐姐，你有许生日愿望吗？”

　　我看向暝归哥哥的视线所落之处，莞尔一笑：“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一愿所爱之人康健喜乐。

　　二愿我能亲眼见他一展欢颜。

　　三愿与爹爹早日团聚。

　　我天真以为日子会这样安静平顺地过下去，却没想到变故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间隔半年，季暝归就被宋老爷差人送回了季家。

　　外间流言纷纷。因为一年前宋老夫人半夜突发心梗去世，这半年宋老爷和宋夫人又先后染疾，近日更是传出宋夫人病重的消息。传言有人提醒宋老爷说祸事皆是在季暝归到宋府后才发生，因此宋老爷特意重金请了神算子给季暝归算命。

　　算出的结果伤人至极，季暝归竟是天煞命格。克父母，克妻儿，克恩人，亲近之人皆无好下场。

　　惊慌的宋老爷连夜就把季暝归送走了。

　　他回季家后前所未有的消沉，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肯踏出一步，任何人的劝慰都无用，反倒是蕙姨娘一番冷嘲热讽激起了他的斗志：“你父母俱亡，宋家灾祸不断。事实摆在眼前，神算子哪句话不做准了？可惜他还未算出你性格懦弱无能。”

　　受了羞辱的季暝归当晚便连夜悄然离开。

　　他消失了一年半，直到不久前的一天清晨，季家奴仆打开大门就见他浑身鲜血躺在地上，下肢已经脉尽断。

　　季老夫人伤心得险些哭瞎了眼，可他自醒来便是一脸冷漠，绝口不提究竟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