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确实是那位宫妃的私生子,少年进宫的张美人只见过一次天子,就被丢进了清华宫,二十余载深宫苑,偏僻的清华宫原本住了许多失宠的妃子,后来就只剩张美人一个,当青春逐渐逝去,深宫寂寂,于是便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故事来。

  张美人在冷宫有了身孕,与之私通的侍卫唯恐事情败露牵连家人而自杀。侍卫死了,独留惶恐的张美人在冷宫,好不容易熬到生子,本想将这个不该出生的孽子掐死,却是在最后一刻心软,求着一个老嬷嬷将孩子顺着明渠飘出宫外。

  老嬷嬷年岁大了被放出宫养老,在宫外的乞丐堆里找到陈余,那时的陈余已经长到四五岁,混在肮脏不堪的乞丐堆里,还不会说话,见到人就跪在地上磕头,有心善的给个馒头,还被一起行乞的大孩子抢走,抢不过被推倒在地上,不哭也不闹,转头重新找个地方继续磕头。

  嬷嬷看得心酸,把他抱回去养,教他说话,拿出原本准备养老的钱送他去识字念书,陈余十五岁那年老嬷嬷病逝,没钱埋葬,用门板拉着老嬷嬷的尸体走了两天愣是没有一块可以下葬的地,最后是一位好心人施舍给了他一块地,又给他凑了一口薄棺,勉强将老嬷嬷葬了。

  他没钱交念书的束庸,于是做了两年的苦工,再后来,拜了一个小吏为师,以吏入仕,后进入大理寺,因能力出众,便一路坐到了六品寺正的位置。

  做官的爱惜羽毛,他从来不拿名声当回事,查审重案下手狠厉,小吏出身,对刑罚很有一套。

  老嬷嬷死前告知他的身世,这一路仕途滚打,才终于有进宫的机会,遇见我那次,是他第三次进宫看望母亲。

  张美人对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心存芥蒂,但陈余很想见见母亲,虽然他也怕死,人只有活着,任何事才有意义,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陈余将这一切合盘托出,神色淡然。

  他得势的时间太短,甚至还没有接触后宫势力的机会,很多痕迹他没办法抹除,只要我向太子一提,有心查证的话,许多事情都经不起调查。

  陈余在赌,赌我也不想死。

  我看着走远的陈余,天空稀稀疏疏的下起小雨,这一瞬的心情,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我承认我心软了,不止因为我也不想死,我很想看看,这样一个满身阴戾的人,到底有着怎样的一副脊梁。

  其实,他还有另一种选择。

  比如,杀了我。

  或许是因为这个秘密的缘故,我与陈余,短暂的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和谐场面。

  他依旧行色匆匆往返于大理寺与东宫,他的名声不好,经他手的案子,进展速度都很快,与之相当的就是案犯经常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如此狠厉的办案手段,很快引起朝臣不满,但在太子的支持下,陈余已然成了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剑,剑光所到之处,杀人无形。

  陈余自甘为剑,太子用起这把剑来也肆无忌惮,同年,谢家军将领指挥错误,两万边军魂断离人谷,谢家部将皆尽战死,战报回朝,天子震怒,彼时太子羽翼已丰,谢氏党羽大多已被处理,谢贵妃深知大势已去,褪钗素衣跪于勤殿前请罪,七月,谢贵妃降贵妃位为谢嫔,八月,谢嫔废为才人,迁入清华宫。

  一朝花落成泥,曾经风光无限的谢贵妃也有跌落尘埃的一天。

  永宁十四年,谢才人于清华宫染病逝世。

  谢才人病逝,大理寺照惯例查验,这是陈余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进入清华宫,我也是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轻松。

  陈余这张脸生的端正清秀,若不做凝眉肃穆之色,便是柔和生辉的。

  谢氏的死因已经不重要了,天子也不愿关注当初我因谢贵妃入刑部受鞭刑三日,如今也是太子特许我协助陈余查验。

  说是协助,报复的成分居多。

  可我不仅没有半分兴奋,反而生出一股悲凉之意来。

  陈余处理完事务,站到我身边,轻笑一声:“富贵荣华,寒衾薄衣,皆是人生常态,大人又何必哀怜。”

  我反问:“那什么才值得哀怜?”

  他又笑:“除生死外,皆不值。”

  我不赞同,但我并不打算与他争论,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伸手从旁边折了一支木槿花,十分自然的就要往我发上插,我不由得往后躲了一下,他好似才察觉不妥,将木槿花放在石台上,道:“云大人,你年岁尚轻,正是如花岁月,如此素衣素发,未免浪费了些。”

  我自觉反应过激略有尴尬,闻言反问:“你方才说世间除生死皆不值。”

  他抬头看我朗声笑道:“世间除生死皆不值哀怜,却有值得留恋的美好之物,如美景,如美人。”

  秋日的阳光烈得很,似乎照得他身上的阴郁都消弭了几分,向来严肃的人笑起来总有些别样的风情,我活了十七年也没人敢和我说这么轻佻的话,羞恼的同时只觉得从脖颈一层一层往上烧,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我怀疑过他别有用心,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很难拒绝他的每一次示好。

  如隔天我没有束发,破天荒的梳了个女子发髻,还鬼使神差的簪了一支木槿花。

  当值的时候,太子看了我半晌,努力用一种委婉的语气说:“云桐,孤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孤还未册正妃,且眼下国事繁重,无心儿女私情,你……你尚且年轻,莫要自误。”

  我又尴尬又惊,忙跪下表示对殿下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离开东宫的时候,我已经觉得有些生无可恋了,尤其是太子六率的同僚都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盯了我一遍,最后不约而同的开始劝我,殿下虽好但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肖想的,实在不行从他们当中挑一个也行啊!

  我气得大喊一声滚后以最快的速度出宫,走了一截才想起木槿花还簪在头发上,顿时气急一把拔了下来往远处一丢,那花就轻飘飘的落在一双官靴前。

  刚从朱雀门出来的陈余一脸诧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脚边的木槿花,像是明白了什么,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从脸上露出笑来。

  我尴尬得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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