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我当然不眨眼,因为我是个瞎子。
别的瞎子都是目盲,我就比较厉害了,我没有眼睛,两个眼框里空洞洞的,像漆黑的潭,狰狞恐怖。
小柳好心的给了我一条蒙眼的黑布条。
我不需要,我连眼珠子都没有用这个干嘛。
小柳叹了一口气,表示我拿两个空洞的眼框“看”他的时候,他实在是瘆得慌。
我想了想,接过布条给自己蒙上。
我抬了抬头,挺好,免得风吹得眼窝子凉飕飕的。
今天刮的是东南风,风里有栀子花香。
我是三年前小柳从京城外的死人堆里带回来的。
照他的话说,那天晚上,他提着灯笼去乱葬岗,刚从一个死人身上扒拉到一块半旧不新的玉佩,感叹运气爆棚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我趴在一块大青石上深沉的看着他。
小柳开始还以为我是鬼,吓了个半死。后来发现我还有口气,便将我背了回来。
因为我没了眼珠子是个瞎子,于是他叫我小瞎子,后来大约觉得不妥,又改口叫我小夏。
小柳是个杀手,好听点叫刺客,他所在的血衣楼是个江湖上的九流刺客组织,当然他也是个第九流的杀手。
江湖上这类组织很多,上不得台面又赚不到大钱,也就一些混迹于底层的江湖散客为求温饱出来干这种勾当。
近些年没发生过什么大的战事,百姓们也相安无事小日子过得舒坦,有好日子过谁想花钱去杀人?没人买凶,那刺客组织的日子就很难熬。
不过依着小柳这些年走江湖的经验,去乱葬岗从新鲜的尸体上翻翻找找,总能找到那么一点值钱的东西。
小柳的梦想是做一名伟大的刺客,有机会刺杀个昏君能名垂青史的话就更好了。
奈何他只是一个最底层的散江湖,像他这样的第九流刺客,给他五十个铜板他就愿意给你杀一个人。
平心而论,小柳不是个好人,大约天底下没哪个刺客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但他也不算个坏人,至少在发现我还有口气的时候可以反手补我一刀而是把我救了回来。
伤是养好了,就是我那双被挖了眼睛再也长不回来。
对于我的来历,小柳从来不问,他只每天嚷嚷着让我还他花在我身上的汤药钱。
经过他一阵乱七八糟的计算,我总计欠他汤药费五十八两七钱。
我一个瞎子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于是我在他的介绍下也加入了血衣楼,光荣的成为一名第九流刺客。
好在我的双手还能用,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
血衣楼很坑,接任务一百文杀一人,刺客到手五十文,抽成非常之狠。
小柳的武器是一把三尺长的柳叶细剑,并指宽,算是他身上最宝贝的东西,从不离身。
第一次出任务,我没有趁手的武器,他犹豫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借我用过一次,剑是好剑,就是不太适合我。
后来我摸索着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挥舞了几下感觉不错,顺势别进后腰。
于是江湖底层开始流传有个手持菜刀的瞎眼睛刺客的故事。
拿着到手的五十文钱,我非常满意,以最快的速度到隔壁西街买了个卤猪头。
小柳拿着剩下的三十文钱愤愤的念叨,对我这种高消费的败家行为痛心疾首表示谴责。
我抱着卤猪头啃得不亦乐乎。
天天吃白水煮青菜我都快变成青菜了。
至于小柳的痛心疾首,不好意思啊我眼睛瞎我看不见。
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暂时当个聋子。
吃饱喝足,小柳也念叨完了。
易水是一座南方小城,距离京城不远不近,时正晚春,风特别大,刮得隔壁李奶奶家的窗户咣咣响,左边王二婶家的猪隔三差五撞坏围栏离家出走,届时整条街都是她那高亢的叫骂声。
也不管猪听不听得懂。
我抱着一盆栀子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我种了十几株栀子花才活了这一棵,得好生养着。
事实证明夜路走多了就得撞鬼,小柳混迹底层江湖多年,失手的时候很多,但鉴于他逃跑的功夫一流,故而一直活蹦乱跳。
这次好像运气到头了。
小柳受伤了,推开门的一瞬就直挺挺的倒进院子里,血腥扑鼻、。
这事儿就很蹊跷,至少在易水城附近,应该不至于伤成这样。
巷口有嘈杂的人声,我暗道坏事儿,拖着小柳到后院,拉开地窖的盖子把人放进去,扯开捆好的柴禾盖住入口。
人是藏好了,只是这血迹怎么处理成了问题。
无奈之下,我捉住了院里唯一一只下蛋母鸡,对辛勤下蛋的母鸡表达了一下歉意,然后在母鸡惊慌的咯咯声中抽出菜刀往鸡脖子上划拉了一刀丢到地上。
母鸡吃痛,满院子扑腾,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满院子抓鸡。
正当我装模作样满院撵鸡的时候,木门被推开了。
我茫然的转过头,手里还提着沾有鸡血的菜刀,问:“谁啊?”
我能感受到几道目光盯过来,其中一人冷笑一声:“搜!”
几个人呼啦啦的冲进屋子里,我装作害怕往后缩,我的身后,就是柴堆,柴堆下方,就是地窖。
一阵翻箱倒柜后,几人又回到院里,我趔趄倒地,跪地颤声道:“几位大爷,家里没什么值钱的,那鸡就孝敬给各位大爷了,求大爷饶命!”
方才出声的人一脚踹过来,我强忍着没躲,任由这一脚将我踹倒,一把钢刀架上脖子,对方满声狠戾:“瞎婆子!别给老子耍花招!方才跑进来的人呢?”
我不敢动,开始哭:“我不知道啊……我就杀个鸡……大爷饶命啊!”
对方不信,冷哼一声:“找死!”
我暗叹一声,这是糊弄不过去了,非得动手的话,我也不知道就凭现在的自己,还能留下几个。
混蛋小柳,我今天得把命还给你了。叹了口气,准备动手。
在我准备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之际,门外传来一声:“住手!”
我伸向腰后菜刀的手僵在原地,明明是下午阳光正艳,我却觉得后背生寒,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脖子上的刀被收了回去,几人齐刷刷的喊了一声:“大人!”
我坐在地上起不来,仿佛有潮水涌进口鼻,压得我呼吸不能,身体在微微颤抖,这次不是装的,我也不知道,再次听见这个声音,我到底是仇恨还是害怕。
好像有人在说话,我晃了晃脑袋,听清这人喊了我一声:“这位娘子。”
我大口喘气,像刚刚从那股压抑的窒息中缓过来,定了定神,侧过头去:“您在叫我?”
“这位娘子怎么称呼?”声音沉稳,略带一丝沙哑。
我这才想起,院子里还晾着小柳昨日自己洗好的衣服,把我认作已婚女子也是正常。
我慢慢的爬起来,理了理衣服,欠身万福:“奴家夫家姓柳。”
“柳娘子好,近日有贼行凶,我等奉命查办,若有贼人消息,还望柳娘子莫要包庇,依大周律,包庇与犯者同罪,”他说着,停了一下,又问,“我再问一遍,柳娘子当真没见贼人?”
我摇头。
我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问完话后,他立即带人出门,并留下钱财以作砸坏东西的补偿。
我愣在原地,劫后余生的同时,又觉得不可置信,这和我记忆里那个人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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