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少年郎长得极为好看,我靠近他,他瞪着光亮的瞳子盯住我。
“小哑巴?”我试探地唤他,语气和善,“你知道什么是礼尚往来吗?我帮了你,你也应当帮帮我,对不对?”
小哑巴狐疑地看着我,想必是碍于我身份的原因,他没有拒绝我。
我将他拉至桌案前上:“帮我抄十遍《仲旭传》。”
他拿起笔的样子有些许迷茫,我终于也能在别人面前炫耀一回。
于是我扬起下巴,朝他挑挑眉:“我知道你没读过书,仲是伯孟仲叔季的仲,旭是旭日的旭,恐怕你连这些词听都听不懂吧?不过没事,本姑娘既博学多才又心善,我来教你。”
我正想握住他的手教他写字,他却将手移开,提笔,开始洋洋洒洒地默写《仲旭传》。
那篇长的要命的《仲旭传》,他默写了整整十遍,甚至连个卡顿都没有!
我心中的惊讶瞬间转为惊喜,我拔下头上极为昂贵的珠钗,递给他:“小哑巴,我们交个朋友。”
他不肯接,我甩了甩满头的头饰,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我笑了笑:“头上戴的珠钗太多太重了,你帮我收留一个吧。”
小哑巴终于绽开了笑颜,我们成了朋友。
那之后,我每次都会坐在学堂的窗柩侧。
每当夫子叫我们写文书的时候,我便敲窗柩几下。
然后蹲在窗柩外的小哑巴就会洋洋洒洒地写一篇文书,偷偷递给我。
我为夫子递上小哑巴代我写的文书,终于得到了一次夫子的称赞。
我当然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所以我决定叫小哑巴说话。
小哑巴并不是真的哑巴,只不过是他幼时失去双亲后,流浪的时间里没人同他说话,他才不善开口说话。
之后他被夫子捡回来做下人,在学堂里耳濡目染,才会那样惊才绝绝。
初夏的长风温和,我和小哑巴坐在学堂后院,从我的名字开始学起。
“曲莜莜。”
小哑巴张嘴,看着我:“……”
我吃着李子,也不觉得烦躁,不紧不慢地又开口:“曲莜莜。”
他长了半天嘴,终于出声:“曲……”
“不错!”我欣喜地将一枚李子塞进他嘴里,“奖励你的。”
小哑巴的脸瞬间和新酿的玫瑰酿一样红。
可很久之后,小哑巴还是没学会叫我名字。
直到有一日,学堂的那些家丁又污蔑小哑巴偷了东西,连夫子都气得说要赶走小哑巴。
听闻这个消息,我匆匆忙忙地赶去学堂后院,就听见夫子气急败坏地说:“连东西都偷的下人,哪个府邸敢要?”
“我要!”我冲过去,将小哑巴掩在身后。
夫子气得目眦尽裂,可我还是将小哑巴带回了曲府。
阿爹阿娘对我的肆意妄为早已是习惯,所以他们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小哑巴自己过意不去,总是张着嘴想解释,脸色涨红。
半晌,他终于开口:“啊啊……曲……曲莜莜……我……啊啊啊,没有……偷。”
“你会说我名字了?!”我欣喜万分地拿出个蜜饯塞他嘴里,“这是你的奖励。我从来都相信你!”
小哑巴留在了我身边,我也渐渐教会他说话。
又有一次,学堂的家丁们记恨于我,便将我拦在路上,说要给我点颜色。
小哑巴用身体掩住我,保护我,后来阿爹见他忠诚,便教他武功,希望他日后能好好护我。
我为他上药的时候,便看见他手臂上的胎记。
可变故来得太过突然,甚至没有任何风声,阿爹便被圣上降了罪。
官兵将要包围曲府之前,下人们四处逃窜,只有小哑巴还守在我身边。
我不愿意牵连小哑巴,所以我想将他送走,可他不愿意离开。
最后,还是我把他打晕,塞给官家一大钿钱,官家才得以带走小哑巴。
官家的马车将离开曲府的时候,我听见小哑巴的声音:“曲莜莜!”
他叫我的名字,没有停顿。
可我却不能再给他奖励。
再之后,我九死一生,却很多年都不曾见过他,直到那日街市一遇。
我和小哑巴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离别,这个世上除了阿爹阿娘,只有他是真心待我的。
我不愿再次离开他。
- Aa Aa Aa
- A A A A A